长墟将夜

作者:顾芳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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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之后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更深露重,信王府一片宁静。沁芳苑里,一个青衣小童手擎一柄烛台,在海棠树下站着。红烛暖光摇曳不定,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火苗。

      云杉夜半无眠,踱步园中,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诧异道:“清儿,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小公子岳清用稚嫩的童音回道:“母妃白天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所以我用烛火照明,这样,花儿就不会睡着了。”

      云杉被他逗笑了:“我的傻孩子,海棠花也像人一样,需要休息。况且烛烟污浊,会把花瓣灼伤的。”

      小岳清垂下了小脑袋,低低地说:“如果花儿能一直醒着,花朵就不会凋零,这样,母妃就不会对着落花伤心了。”

      云杉闻言一愣,眼中泛起泪花。不知不觉七年已过,小岳清出落的越发懂事了,也不知远方的柏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和清儿一样,这般善解人意呢?

      她搓着小岳清冰凉的双手,柔声道:“你看你穿得这么单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到那时,母妃才会伤心呢。”

      她疼惜地抱起小清儿,向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险些烧坏海棠姑娘的裙子,不过她看在你懂事的份上已经原谅你了。以后呀,可不许这般闹腾了。”

      清儿转着清亮的眼睛,好奇地问:“海棠花也穿裙子,会说话吗?”

      云杉想了想回道:“万物生而有灵,每一个生命存在的地方,都会有悲欢离愁。表情达意的方式亦有千万种,心思细腻之人方能看懂。”

      岳清晃了晃脑袋,若有所思。

      云杉瞧着他那可人的模样,心中越发喜爱,徐徐道:“今夜你误扰海棠姑娘歇息,本是出于安慰母妃的善意。可见这世上之事,多是不能两全。母妃只希望你以后作取舍时,权衡之间,虽有主次之分,却不可冷酷无情。”

      岳清点了点头:“清儿知道了,明天我就向海棠姑娘道歉。”

      云杉欣慰的点点头,她在岳清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岳安,那个温润儒雅的岳安。

      回到房中,云杉安抚他睡下,瞧着他被风吹红的小脸蛋,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她呆坐了许久,抬眼时已近天明。

      岳安近日不在朔京,说是去阮都游岱山了。

      岱山是上禹名山,也是他最钟爱的一座山。但凡遇上棘手的事情,他都会攀上峰顶,在那片冰封的世界里静心凝神,寻找答案。

      故地重游,他又来到了这片冰雪世界,却再也找不到那棵陪伴他五年的红豆杉了。

      “云杉,你就是那棵红豆杉吧。”岳安负手而立,眸光复杂。

      他与云杉邂逅于山腰湖畔,原以为她对自己是一见钟情,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早在相遇之前,云杉便以树的形态陪伴他很久很久……

      如果没有那卷古书,他与云杉就不会有秘密,他的内心也不必如此挣扎。

      “树灵化虚为实,所诞之女,有玲珑之心,服之,能控万物”,每次读到这里,他心中的贪婪就会增长一分,对云杉的愧疚也增长一分。

      “人心,最锋利也最柔软,操纵万物之心,那便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了。”他受人摆布太久,不想再忍受下去,他要得到控灵咒,他要像神明那样操纵别人的命运。

      他手握古卷,眼神愈发癫狂,仿佛看到了自己成神的那一天。

      “云杉,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只要其中一个,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转念想到云杉近来对他似有防备,他不安地皱了皱眉。

      又是一年深秋,瀚海沙漠的骄阳温柔了许多。

      团着双髻的柏乐正拿着一个竹筛子兜沙子取乐,她隔着缝隙里攒动的流沙看西边的太阳,金沙映着霞光像流淌的水源。

      席儿挖出沙子里捂熟的鸡蛋,走过来领她:“又在玩沙子了,当心迷了眼睛,走吧,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柏乐倒掉残沙,笑嘻嘻道:“阿娘,风儿对我说,阿爹带着驼队快回家了,柏乐明天就能有新衣服穿了。”

      席儿忙捂住了她的小嘴,说道:“记住,这些话以后只能跟阿爹和阿娘说,万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柏乐抿了抿嘴,撒着娇道:“知道啦,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听到的。”

      入秋之后,夜越发长了,柏乐用过晚膳便去帐子里休息。她其实是喜欢睡觉的,因为在梦里总能看到很多奇妙的事情。

      做梦,是她在荒凉大漠里的唯一乐趣。

      这一夜,上天赐给她一个截然不同的梦境。

      梦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异象,远处楼阁碧瓦飞檐,精致玲珑,柔弱中却有巍峨之势。再往前走是一处院落,一树秋海棠耀眼夺目。树下有一青衣小童,正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摇头晃脑。

      这是柏乐第一次见到草木和江南小筑,她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知它们为何物,心中激动无以言表。

      她焦虑不安,缓缓向前踱步。

      眼前冷不丁的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小丫头,青衣小童很是惊讶,起身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一脸懵懂,疑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衣小童又打量她一番,徐徐道:“这是我家,想来定是你迷路了,才误闯进来,我这就喊侍卫送你回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你,”柏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回道:“我叫柏乐,你的名字呢?”

      “我叫岳清,丘山岳,清水清。”

      柏乐转了转眼珠,疑惑道:“清水清?那又是什么东西?”

      岳清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是个不认字的小丫头,于是耐心地向她解释道:“每个人的名字都是可以写在纸上的,这些写在纸上的符号,就是文字。”他将手里的书卷递给她道:“你看,这上面写着的就是文字。”

      柏乐略听懂了些,将书卷放下,又指着一路上的花草亭台不停地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岳清看着她那不谙世事的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好笑,问道:“你是从天上来的么,怎么对人间一无所知。”

      柏乐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反驳道:“我是从大漠里来的,不是天上,天上只有星星和月亮。”

      她的五官精雕细琢,带着些婴儿肥,眼睛明亮如星,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岳清略略一顿,小声嘀咕道:“大漠里也能生出这样精致的丫头?”

      他还以为像父王所说的,大漠里尽是些蛮夷之族呢……

      “你说什么?”柏乐没听清。

      他忙掩饰道:“没什么,我是说怎么一个侍卫也找不到,我们还是回院中坐一会儿吧,我可以教你识字。”

      柏乐高兴的拍着手跳起来道:“小青团,你人真好。”

      哪有一见面就给人起绰号的,不过,怪可爱的。

      岳清脸红了,小声嘀咕道:“小青团?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我呢……”

      他看着一袭红裙的柏乐忽而有了主意,笑道:“不能单我一个人有绰号,你穿得这样红,我就叫你小红叶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小红叶……好呀,我喜欢这个名字!”
      柏乐心中欢喜,一下子拉起了岳清的手,指着前面的海棠树道:“你看,那是什么,好漂亮啊!我们就去那里学写字吧。”

      岳清愣愣的看着她牵起自己的手,小脸又变得红扑扑的,小声道:“夫子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柏乐只想着学写字的事,哪里顾得上这些。岳清看着她肉嘟嘟的笑脸,一时也忘记害羞,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在海棠树下席地而坐,岳清刚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卷,就听得耳边有人呼唤:“清儿,清儿,快醒醒,树下清寒,再睡下去该着凉了。”

      梦境崩塌,他蓦然惊醒,迎上了云杉关切的脸。原来是一场梦啊,梦醒后没有小红叶,他有些难过,嘟着小嘴没有说话,径直向屋子里走去了。

      柏乐也觉得脚下像踩空一样,一下子醒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去抓身边的岳清,却发觉身边空无一人。她有些生气,将被子狠狠地向上扯了扯。

      次日清晨,她对昨夜梦境念念不忘,干脆找了块碎石在沙子上勾画着,画的正是昨夜见到的远山和树。出神间,耳边忽然传来驼铃叮当,她立即将石头甩下,高声喊道:“阿娘阿娘,驼队来了!”

      她一边喊一边小跑着迎上去,跳进一个男人的怀里:“阿爹!”

      男人哈哈一笑,将她放在肩头:“乐儿,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乖地听阿娘的话啊?”

      “当然有了!乐儿可乖了!”

      席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出了帐子,欣喜道:“苏牧,你回来了!”

      苏牧笑着将柏乐放下,从鞍子上拎下两大包行李:“这里面有米粮,还有给你娘俩的衣裳料子。”

      席儿接过布料,笑道:“这小家伙又长高了,从前的衣服都短了,她昨天还念叨着要新衣服穿呢。”

      苏牧又接连卸下几袋东西,说道:“我们今夜就在这里休息,等明天我把驼队带出沙漠,就能回来陪你们了。”

      席儿嘱咐道:“路上风沙多,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苏牧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安抚她道:“你放心,这条路我已来来回回走了七年,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出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那我先去准备饭菜,你赶路累了,好好休息。”

      柏乐则是拿着苏牧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去沙堆旁玩闹去了。驼队就在不远处歇脚,柏乐好奇的望了一眼,瞥见了一个小丫头。

      她年纪与柏乐相仿,一袭白衣端庄贤淑,全然不似柏乐的鬼灵精怪。她长得白净,五官也生得精致,一双杏眼清亮有神,如溪水般恬静。眉间的一点朱砂更是点缀,给那种小脸平添一丝妩媚。
      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柏乐第一次遇见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孩,连忙招呼她过来,挥着手道:“你是和驼队一起来的吗?”

      小姑娘思量片刻,朝着她走过来,正巧看到了地上的画,笑道:“这山和树极妙,是你画的吗?”

      这一问可难倒了柏乐,她抓着脑袋问:“哪个是山,哪个是树?”

      小姑娘料定她没有出过沙漠,不懂这些,很有耐心地指给她看,可柏乐还是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她也不生气,只是陪着她笑。

      “我叫白鹤,你呢,你叫什么?”她问道。

      “我叫柏乐!”柏乐爽快地回道。

      “柏乐”,白鹤复念了一遍,“想来是松柏的柏,喜乐的乐了”。

      柏乐登时垂下脑袋:“爹娘从不教我认字。”

      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白鹤于心不忍,从地上捡起碎石,在沙子上一笔一画的勾出“柏乐”二字。

      “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她说着又写下“白鹤”二字,道:“这个是我。”

      柏乐心花怒放,也捡起一块细石从旁临摹,几次尝试之后,终于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人的名字。

      她看着这四个字颇有成就感,欢喜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柏乐的好朋友了,我的第一个好朋友!”

      白鹤看着她不谙世事的笑,心中动容,倘若她也能像柏乐这般无拘无束,该有多好?

      她点点头道:“嗯,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柏乐高兴地拽着她的袖子,热情道:“白鹤白鹤,你能给我讲讲沙漠之外的事情吗?”

      白鹤沉吟一会儿,说道:“外面的世界,纷扰不断,只有景色还值得一看。四时草木各有不同,朝云夕暮变幻无穷,山川相错各有风姿,穷尽一生也欣赏不完。”

      柏乐挠了挠头,“草木?山川?那是什么?”

      白鹤只得细细地解释一番,用石头在地上勾画着。

      柏乐认真听完,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山就是我梦里见过的大沙丘,川就是水源,草木就是烧饭的柴火。”

      白鹤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不出是惋惜还是羡慕,叹道:“如此简单地活着,也是一桩乐事。”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她道:“这个送给你,万千繁花,又是更妙的造化,这香囊上绣的是茉莉花,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柏乐轻轻摩挲着这些洁白的小花,心也跟着变软了,馥郁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撩拨着心中破土的幼苗。

      她多想走出大漠,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知不觉,已将入夜,白鹤的脸色忽而变得惨白,她猛然起身,道:“天快黑了,我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的。”

      白鹤明天就要走了,柏乐心中不舍,难过起来,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白鹤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聚散有时,我相信你我的缘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柏乐想了想,摘下了脖子上的羊骨吊坠,递给她道:“这个给你,只要你戴着它,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白鹤接过吊坠,小心地戴在了脖子上,郑重道:“嗯,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戴着的。”

      “那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们将小指勾在一起,煞有其事的许下了一辈子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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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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