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墟将夜

　　“忘记名字的人吗？”柏乐喃喃道，究竟是怎样漫长凄冷的岁月，才能使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呢？

　　那男子浅笑着向她走来，他脚步踏过的地方，不再是单调的黑白。

　　岳清和萧战遥望着那深深浅浅的、脚印般的青翠，神色几分诧异几分落寞，他们明白，这里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的、只属于柏乐的世界。

　　那男子走得极慢，生怕错过了柏乐的每一声心跳，那一串有韵律的铿锵散落在天地间，何其悦耳，清冽的眸子渐渐被笑意填满，漆黑的长袍一步一摇，像极了坠入地狱的神明，他温柔道：“许久未曾听过这么美丽的心跳了。”

　　诚然，他听过很多人的心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大批身穿盔甲的人经过，可他们的心跳声是慌乱的、麻木的、空洞的，助长着山中的死气，以至于他不得不费力翻个身才能压制住那些臭气熏天的怨毒。

　　柏乐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觉得灵魂好似挣脱了身体，漫无目的游走于天地间，再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进了虚无，走进了幻境，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

　　无穷无尽的孤独撕拉着心口，无助的感觉狠狠地刺痛了她。

　　那是属于他的记忆和情感吗？她深深地望了黑衣男子一眼，终于确定，这孤独的感觉皆来源于他。

　　他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的生命，千百年来，守护着山中已然死去的生灵，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岁月，他终于在这岁月里忘记了自己。

　　柏乐许久才从这感情的共鸣中缓过神来，眼角还有些湿润，轻叹道：“原来，你就是邙山的化身。”

　　那男子顿住脚步，心头从未有过温暖蔓延开来。

　　那是千万年的孤独被击碎的喜悦，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看到他读懂他的人，他不再是透明的、与世隔绝的幽灵了，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自己。

　　“原来你们都喊我邙山么，柏乐，谢谢你。”

　　柏乐有些难过，邙山不过是世人标记地点的代号，算不得真正的名字，她垂眸：“是我们冒昧了，你一定有自己的名字。”

　　那男子依旧笑得温和，浅浅道：“可惜我已经忘了我的过去，不能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了。”

　　柏乐定睛望着他：“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回你的过去。”

　　那男子笑了笑，周身忽而泛起耀眼的白光，光之所及，花草树木皆有了颜色。他是山的化身，周围的景色感受到他的喜悦，都醒转过来，重获生机。

　　“柏乐，你是在和邙山说话吗？”萧战怔怔的看着她，一时无法接受邙山竟也是生命的事实，尽管他这些天所经历的怪事，比他这十六年所经历的还要多。

　　这里的景色与梦里的分毫不差，岳清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一位蓝衣女子，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其中一句最是让他印象深刻。

　　“当你找回了山的记忆，你就开启了命运的转轮。”

　　他若有所思，喃喃道：“难道山的记忆才是一切的关键，若是找回了邙山的过去，是不是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开了？”

　　萧战朝着柏乐看去的方向虔诚一拜，诚恳道：“萧战此来恳请前辈出山，阻止一场恶战。”

　　“是了是了，”柏乐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说道：“都说您是平廊的守护山，三百年平移一次，若是这次您可以提前改变山势，平廊百姓就可以免遭战火之苦。”

　　男子无奈一笑：“并非是平移，我与平廊本是一体，就像是一个可以转动的圆，只有当密林吸收怨念产生怨毒之力，才能与我的力量产生斥力，推动山的转动。而这怨念……皆来源于山中遇难之人。”

　　柏乐难掩失望之色，道：“这么说……只有发生战争，才能完成转动么？”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道：“完成转动，怨毒便会消失，而我也会陷入短暂的沉睡。”

　　柏乐将他的话转告给了岳清他们，萧战叹了口气，“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岳清却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坚定道：“不会的，既然梦中有人将我们引到这里，就一定有解开问题的方法，也许，邙山的过去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他凝望着柏乐，似在询问。

　　柏乐握紧了他的手道：“我相信你！”

　　萧战沉吟片刻，也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眼下也别无出路，倒不如赌一赌。”三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颇有种末日来临同生共死的意味。

　　黑衣男子像是被他们之间的信任感染了，也小心翼翼的来到柏乐身边，轻声问道：“我可以……加入你们么？”

　　柏乐眨了眨眼，牵起了他的手：“好呀！我和你一起，青团和王爷一起，我们分头行动。”

　　萧战闻言向岳清投去一抹玩味的笑。岳清心中自然有分寸，知道柏乐只是想帮邙山摆脱孤独，可当他看到萧战的眼神，心里还是生出了想揍他的念头。

　　觉察到他二人的小心思，柏乐又好气又好笑，心底却暗自为他们高兴，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默契。

　　她眉尾不觉上扬，冲二人喊道：“你们俩还不去那边瞧瞧有没有线索。”

　　柏乐和邙山在附近逛了逛，并未曾发现什么，于是闲聊起来。

　　柏乐认真地望着他，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很在意的东西呢？”

　　他想了想方答道：“大概就是这片湖吧，我好像在这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柏乐觉得这可能会成为一个突破口，于是拉着他来到了湖边，湖岸旁立着一块青石，青石表面异常光滑，就像是被打磨过一样，她摩挲着青石惊讶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亮的石头。”

　　“每次青苔爬满石头，我都会将它擦拭干净，这么多年了，它竟被打磨地如此耐看了。”

　　“这块石头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记不清了，也许是多年来的习惯吧。”

　　柏乐蹲下来细细观察青石，突然发现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痕迹，就好像是曾被刻上字迹，但是字迹已经被磨平了。

　　“你曾在这块石头上刻过什么字吗？”

　　“刻字？”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银色的影子，平静的湖面微微荡起了一圈涟漪。

　　岳清他们并无收获，远远地向柏乐走来：“柏乐，你和前辈可有发现什么？”

　　柏乐只望着那转瞬即逝的涟漪，沉眸道：“青团，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湖很奇怪？”

　　岳清思索片刻：“这片湖，就像是凝固了一般，从我们来到这里到现在，连一片波纹都没有。”

　　“可是它刚才动了，我看到了！青团，我能感觉得到，湖底下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尖，碰了碰水面。湖水有着奇妙的触感，坚硬又柔软，她轻轻地踏上去，竟摇摇晃晃地停在了水面上。

　　“柏乐当心！”

　　“没事，不会沉下去的，这种感觉好奇妙，就好像踩在骤雨初晴的泥地上，你们要不要一起上来。”

　　岳清他们担心柏乐的安危，也紧随着她的步子跟了上去，这里的湖水果然有些怪异，明明是沼泽地一般的质地却不会将人吞没，平整而柔软。

　　或许，答案就藏在这怪异的湖水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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