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墟将夜

　　次日清晨，十五万铁骑从玉京向南方出发，直指平廊。

　　廖光带着三万骑兵做先锋，行在队伍的最前头；队伍中间是运粮队伍和精锐轻骑，由萧战率领；末尾则是步兵断后。柏乐和岳清他们乔装一番，也混在队伍中央。

　　已经过了立春，万物苏醒。大军抄近道而行，路上多是山清水秀之地，且越往南，草木越发葱翠，柏乐看得心花怒放，一时忘记了战争的沉重。

　　身为树灵，柏乐对大自然有着极其细腻的感知力，行至山间，就像是回到了故土，不断有花草精灵好奇地探出头：惊叹声、欢呼声、问候声充斥了整片山林，山林欢乐得像除夕夜的玉京。

　　满山的花草树木都在朝她打招呼，柏乐兴奋的从运粮车上站起来，向着热情的树灵们打招呼。从前都是在梦里能窥得山的一角，现在身处大山之中，更觉震撼。

　　一旁的运粮兵自然不懂她的心思，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一脸诧异，都抿着嘴偷笑。这时萧战不动声色的瞪了他们一眼，他们马上乖乖的闭了嘴。

　　恒远也毫不在意，只当她是在大漠里待久了，自然会激动一些。萧战却是联想起了控灵咒的事，他曾无意中听国师说起过树灵之事。

　　岳清深知，世人眼中的寂静青山，实则是繁华红尘，不逊色于任何一处人间。虽然他不能像柏乐一样看到那热闹的景象，却依旧能从她脸上感受到那种欣喜。

　　柏乐站在车上摇摇晃晃的，他倒是有些担心，提醒道：“你仔细着脚下，当心摔着。”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运粮车忽然磕到一块石头颠了一颠，柏乐失去重心向后仰去。岳清一个飞身而起将她捞到了自己的马上，速度之快看呆了押粮的士兵。

　　萧战出手慢了些，只好尴尬地收回手，继而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岳清，如此不凡的身手与气度，定非是寻常人家，而岳氏又为上禹皇族之姓，难道他是信王独子——岳清？他的目光又匆匆扫过恒远，他亦是气度不凡，宛如谪仙，倒像是尘生殿的做派。

　　眼下岳清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柏乐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萧战微妙的神色。柏乐受了惊把头埋在岳清怀里，半晌才睁开眼睛小声嘟囔道：“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岳清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尖，挑眉道：“若是没有我这只乌鸦，某人可是要摔在地上了。”

　　柏乐冷哼了一声，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我不要乘粮车了，我要和你一起骑马。”

　　萧战看到两个人甜蜜的模样，脸色有些难看，冷着脸提醒道：“至少还有三天的路程，如果不想把马儿累死，你还是乖乖的坐粮车吧。”

　　马儿哼哼着表示赞同，柏乐拍了拍它的脑袋，柔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倒忘记了你这个小家伙。”她很是爽快的下了马，乖乖的回到了粮车上。

　　萧战眸光一凛，莫非她当真是树灵……忽然想起什么，他连忙收住心思，只淡淡地看了柏乐一眼，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她并未注意到自己。

　　风餐露宿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柏乐总能找到乐子，她欢脱的性子无时无刻不感染着周围的将士们，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希望。

　　三日已过，萧战所率军队与平廊的二十万驻军顺利会师，三十五万大军压境，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利落地搭建起营帐，将士们便归营休息，只待养足精神打一场硬仗。

　　夜晚来临，主帐中灯火摇曳，萧战的身影映在白幕上也有些颤巍巍的。

　　“公子，那两个人身份不明，当真信得过吗？”廖光有些担忧，“而且……”

　　“有话就说。”萧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而且，信王独子也叫岳清，只怕、只怕是陷阱。”廖光吞吞吐吐道，“虽然末将很相信柏乐姑娘，但是那两个人，末将……”

　　原来自己对柏乐的心思已经这么明显了，萧战有些头疼，看着廖光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烦闷，干脆替他把没有说完的话给补全了，幽幽道：“你是在提醒本王，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误了正事，对吗？”

　　“末将不敢。”廖光小声道。

　　萧战对着灯火擦拭着紫电戟，缓缓道：“你都能想到的事，我自然心中有数。这次作战本就是险中求胜，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我不出战，朝堂上将再无立足之地。上禹的人要来搅这趟浑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件事还有诸多疑点，岳清既为亲王世子，当真会为柏乐背叛自己的国家吗？况且，柏乐的身份还是一个疑点，焉知她不是被利用呢？

　　一说到朝堂，廖光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陛下明明知道，上禹这次派了二十万大军迎战，却只给我们三十五万的兵力，世人皆知，那邙山是吃人的怪山，过了邙山至少要折损一半兵力，这摆明了就是不给公子活路！”

　　萧战斜靠在毡椅上，攥着长戟的手骨节分明，眼中是睥睨一切的冷冽：想置我于死地，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廖光道：“廖光，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他日若是进了枢府，说话又岂能这般没个分寸。”

　　廖光却是不屑的说：“谁要进什么狗屁枢府，末将宁愿跟着将军征战四方，至少能图个自在。”

　　萧战斜睨他一眼，悠悠开口：“自在？我们若是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势必如今日一般，处处受人摆布，又何来自在一说？”他顿了顿又说道：“若要握紧手中兵权，必须在朝中培养属于我们的势力。”

　　廖光意识到了自己的思虑不周，有些难为情的抓了抓耳朵。

　　夜色渐深，风儿肆意穿行在密布的军帐之间，借着月色灯火，柏乐三人围坐在一处，商量着战事。

　　恒远慢悠悠的说道：“区区三十五万兵力就想攻下平廊，几乎是天方夜谭，师弟，你有何打算？”

　　岳清点头道：“不错，区区三十五万兵力，过了邙山便会折损一半，更别说迎战了。所以此战若要得胜，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冲突，让上尧不战而胜。”

　　恒远不觉失笑：“不战而胜？你当这是过家家啊，如果真能像你说的这么容易，上尧也不必派三十五万大军了，况且……这次和你对阵的，可是你表弟岳白。”

　　是啊，若是放在平常，他也会觉得这是痴人说梦。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们有柏乐，柏乐作为树灵，与大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邙山亦是如此，况且，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猜测——关于邙山的猜测。

　　他笑道：“放在平常，我自然不敢这么说，可是这次不一样，我们有柏乐。”他扭头看向柏乐：“这次成败的关键，全都系在你身上了，你怕不怕？”

　　柏乐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恒远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一次，他实在看不懂岳清，更不明白为什么成败的关键会系在柏乐身上。他实在好奇的很，忍不住打断二人那你侬我侬的眼神交流，悠悠道：“岳清，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岳清定了定神，语气忽而放得很低，“师兄可还记得平廊的传说。”

　　“你是说……”恒远猛然沉眸，“可那毕竟只是传说。”

　　既然树灵的传说是真的，就难保平廊的传说不是真的，一切总要试过才知道，岳清笃定道：“一切到了邙山方知分晓，眼下，我们需要先得到萧战的信任。”

　　恒远啧了一声道：“难哦，他怕是已经怀疑你我的身份了。”

　　“不错，行军路上，我施展伸手接下柏乐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你我的身份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毫发无伤的走到了现在，这足以说明萧战对这场战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还在观望，此时想得到他的信任，需要坦诚相待。”

　　他起身，浅笑道：“我去会一会他，你们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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