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芳亭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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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水难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姜子牙一直坐在渭水之滨的石上垂钓,仿佛已与石头融为一体,风云之变幻,时序之递嬗,于他都没有丝毫影响。
      姜家祖上本是一方诸侯,奈何商王帝乙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四方盗贼蜂起,家道日益中落。自从父亲过世后,更是江河日下。幸而姜家藏牍甚丰,姜子牙自幼喜读兵书,小小年纪便识见过人,常有心忧百姓,胸怀天下之宏志。
      一日,姜子牙独自到山中打猎,两个时辰过去,方觅得一只麋鹿,他搭箭弯弓,正要射去,却见斜刺里跳出一只小鹿,以头触那母鹿,母鹿爱抚地用爪子给幼儿搔痒,一片舔犊之情。姜子牙不忍射杀,又向山林中走去,信步来到一所不知名的破庙,不觉倦意袭来,遂沉沉睡去……
      忽闻得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之声,又飘来一缕芝兰之香,便见两位绿衣侍女手持符节,轻移莲步,盈盈下拜,齐声道:“姜公子,玄女娘娘有请。”
      姜子牙愕然道:“玄女娘娘怎知我一介草民?”
      一位侍女道:“玄女娘娘久闻公子立志高远,今日特遣我二人相请。公子且闭上眼,我二人施行法术。”又嘱道,“中途切不可睁开!”
      姜子牙依言合上双目,二侍女一人拽住他一只衣袖,念一声:“起!”
      姜子牙顿觉身轻如鸿毛,像飘荡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但闻得呼呼的风声。
      姜子牙正暗自心惊若是掉下去又会怎样,二侍女念一声:“落!”耳边已声息全无,脚履平地。二侍女道:“姜公子可睁开眼了。”
      姜子牙定睛一看,已来到一座宫殿前,上以翡翠缀成“离恨宫”三个清奇飘逸的大字。宫墙纯以白玉筑成,勿需照明之物,自是白昼一般。四周的云山雾海随风涌动,一派祥和之气。大厅正中端坐一位盛妆的的神妃仙子,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鬓边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身后一颗斗大的夜明珠将她映衬得雍容而又温润。
      那仙子丹唇微启:“我便是九天玄女,每隔千年在人间寻一位德才兼备者普济众生。素闻你志向高洁,特赠兵书一轴,以助你将来辅佐君王平定天下,请勿随意泄露。”“敬谢娘娘垂青!娘娘嘱托,子牙敢不竭心尽力!”
      九天玄女颔首道:“不过,你将付出极大耐心以待时日,承受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你可愿意?”
      姜子牙慨然道:“拯救天下贫苦,名垂青史,姜子牙平生之愿也!”九天玄女命两侍女拿出竹帛一轴,递与姜子牙。
      二侍女又如先前那般将姜子牙送回,冷不丁推他一掌:“回去吧……”
      姜子牙猛地惊坐而起,细思梦中经历,环顾四周,枕边竟躺着一轴帛书,上书“玄女兵法”四字。姜子牙翻阅数行,帛上记载的全是攻城克敌的奇谋。从此他白日去渭水边的地里劳作,晚上回来揣摩兵书。
      这日清晨,姜子牙又去地里锄草。锄了大半个时辰,他感觉腹中甚饥,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窝窝头啃起来。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小黄狗,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瞪着他,小尾巴翘成一朵盛开的金丝菊,煞是可爱。姜子牙顿生爱怜之心,一把将它抱起,拿红薯一点点喂它。
      那小黄狗吃得正欢,忽听得一声娇呼:“阿黄!”
      姜子牙抬眼望去,迎面过来一位长发齐肩的少女,鬓边一朵杜鹃花。一双似嗔似喜的星眸灵动流转,凝脂般的肌肤与一身素衣浑然一体,只腰间斜斜地束一根绿丝绦,在身后那片红得耀眼的杜鹃掩映下,别有一段天然的风情。一阵微风拂来,雪白的衣袂飘颻而起……姜子牙不觉看得有几分痴了。
      那少女见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如此放肆地盯着自己,不禁又羞又恼,双颊绯红,忙半转柳腰,嗔怒道:“这位公子,你凭什么抢夺我家阿黄?”
      “哦……”连问两遍,姜子牙方缓过神来,忙解释道:“是它想吃我的红薯……”
      少女蛮横地道:“反正不许你碰它!”
      阿黄早已撒着欢儿来到少女身边,少女抱起它:“都是你不好,看我不打死你!”
      一只玉手高高扬起,阿黄吓得闭上眼睛。少女“扑哧”一声笑了,手掌下落时却变成了抚摸,见姜子牙兀自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又瞪他一眼:“你不去钓鱼了?还看着我干什么?”说着径自走了,没走几步,却又扭过身来冲他嫣然一笑。
      姜子牙只觉这少女时怒时喜,令人捉摸不透,心中若有所失地走了。
      自此每到傍晚时节,姜子牙便见那素衣少女到渭水洗桑叶,那娇弱的倩影已深深印入他心中挥之不去,令他烦恼莫名。姜子牙数次想上前搭讪,但见那少女目不斜视的神情,又怕自己太过孟浪,只得强行驻足。
      杜鹃花谢,子归鸟啼。这日黄昏,晚霞给渭水里铺上一道锦缎,姜子牙收拾起渔竿正欲回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啊……”原来那少女脚底打滑,掉进水里。
      姜子牙飞快地甩下渔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将少女轻轻托起,不停地摇晃着少女的肩头:“姑娘,你醒醒!”
      过了半晌,少女方缓过气来,“哇”的一口秽水喷在他的面颊。
      “你终于醒了!”姜子牙用衣袖朝脸上胡乱一抹,惊喜地叫道。
      少女一掌推开姜子牙,嘤嘤抽泣起来。姜子牙愕然道:“姑娘已然拾得性命,为何如此伤悲?”
      少女泣道:“不是因为这个……小女子虽出蓬门,却也知恪守妇道,谁料今日却被你……我再也无脸见人了,倒不如死了干净!”说着又向河中奔去。
      姜子牙慌忙拉住她,忽觉不妥,重又放了手:“我并未对姑娘行非礼之事。”
      “可是你已经碰过我了,我如何洗刷得清……只有一个办法,须得公子同意才行。”
      “只要姑娘不寻短见,有何差遣,但凭吩嘱。”
      少女却低下头来,面上飞出两朵桃花,只拿眼悄悄瞥他一下。姜子牙连催数次,方听得一个柔于轻烟的声音:“小女子年方二八,尚待字闺中,公子若不嫌弃……”
      少女见姜子牙沉吟未决,又落下泪来,往河边奔去:“你既瞧不起我,我活着也没意思。”
      “你等等!”姜子牙一把攥住少女的柔荑,“我本对姑娘思慕已久,奈何家室衰微,恐有侮姑娘门楣。既蒙姑娘不弃,子牙择日便去提亲。”
      “与君相知,此心不渝。”少女柔柔地斜靠进姜子牙怀里。
      姜子牙再也不必吃红薯,兰叶每日清晨熬好一碗莲子羹汤,与他一人吃一口,融进了许多柔情蜜意;午时又做好可口的饭菜送到渭水边,独挑了所有的活儿。最初几年尚能勉力支撑,然而祖产终是有限,坐吃山空,日子渐渐过得捉襟见肘。长年累月的操劳,使那张曾经姣好的脸过早地划下岁月的刀痕。
      姜子牙仍然执著地守候在渭水之滨,由于一直未遇明主,性情变得狂暴乖戾,喜怒无常,动辄对兰叶拳脚相加。兰叶嫁鸡随鸡,嫁犬随犬,惟有暗暗饮泣。儿子姜子陵出生后,兰叶渐感体力不支,劝夫君不要再作那徒然的等待了,莫若寻些养家糊口的生计。
      姜子牙怒斥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真正是妇人之见!”兰叶被噎得脖子一哽,忍着一腔泪又去纺线了。
      姜子陵渐渐长大,因缺乏严父管教,终日与街头无赖厮混,净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加以朝廷赋敛沉重,百姓不堪重负,纷纷拉帮结派,聚啸山林。姜子陵也纠集一伙痞子占山为王。在一次械斗中,竟被另一帮派给活活打死。兰叶如同心肺被剜去一般,神志模糊地呆坐一旁。
      姜子牙抡起巴掌对她就是一个耳刮子:“你这丧门星,竟断了我的子嗣!定是你平日品行不端,不守妇道,子陵才效仿你走上邪路的!”
      他来到列祖列宗牌位面前,燃起数炷香,垂泪道:“不肖孙男姜尚,因娶无德悍妇马兰叶,致使祖宗祭祀无人,愧对先祖!”
      兰叶嘴角渗出一缕血丝,丧子之痛已使她忘掉了纲常伦理,她愤然道:“你除了去渭水钓鱼,百事不管。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操持。倘若你平日教子陵些为人之道,想来也不至捅出这天大的篓子。”
      “臭贱人,你还敢狡辩!看我今日不打死你!”姜子牙左右开弓,兰叶被打得天旋地转,双颊肿成了两枚红桃子。
      她一咬牙,随手操起一根木棍:“我……我跟你拼了!”
      她刚举起木棍,已被姜子牙一把夺过:“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谋害亲夫!”当头便是一棍,兰叶委顿于地,昏死过去。
      兰叶半夜醒来,只觉浑身疼痛难忍,脑袋嗡嗡营营。姜子牙已然睡熟,突然睁开眼跳将起来,咬牙切齿道:“臭贱人,你让我断子绝孙,我定要杀了你才解恨!”兰叶惊出一身冷汗,正欲爬得远些,那人却已倒在床上鼾声如雷。兰叶方知是呓语。
      次日一早,姜子牙醒来,与往常一样去端莲子羹汤,却见桌上空空如也。再看耷拉着头兀自在地上挣扎的兰叶,方想起昨日之事。他冷冷道:“你倒会装病,还不快去熬莲子羹汤!”
      兰叶仰起头,脸上血泪模糊,眼里燃烧起两团怒火,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任你驱使的奴隶,你……还是休了我吧!”
      姜子牙不由一怔,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兰叶一番:“原来是嫌我穷,勾搭上了野男人!只恐你早已等待不及,想寻个端由与奸夫幽会,我今日就成全你。不过——”
      他冷冷睃去一眼,“你满脸鸡皮,貌如九秋霜后菊,还能得宠几天?到时可别怨我翻脸无情。”
      “你本来就无情。”兰叶反击道。
      “好,好……”姜子牙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下笔走龙蛇,挥下休书一封,并附诗一首: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姜子牙将竹帛往地上一掷:“滚!我姜家没有你这种狠毒的贱人!”
      劳作之馀,姜子牙就拿一竿直钩在渭水垂钓。路人见此人举止怪异,不免好奇地询问。姜子牙微微一笑:“愿者上钩。”遂不再答言。方圆百十里都知道这么个用直钩垂钓的疯子。
      寒来暑往,秋去春回,姜子牙不知在渭水边等了多少年,只记得门前每三年一度花开的铁树开了六次。渭水边那块粗糙不平的石头已被磨得光滑如镜,映出他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迷茫而又焦灼的脸,还有满头如雪的华发。
      姜子牙喃喃祷告:“玄女娘娘,我姜尚空有一腔经国济世的抱负,到如今已黄土齐颈,为何还未遇到明君?”
      夜来玄女娘娘托梦与他:“心志坚定固不可少,但时运亦至关重要。良机将至,宜耐心守候。”
      铁树花开第七次了,已是商纣王年间。此时商王朝更加腐败,各地诸侯纷纷起兵反叛。这日午时,红日当空。姜子牙正在渭水边胡思乱想,忽闻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为首的一位王侯妆束的老者见到姜子牙,忙滚鞍下马,深深一揖:“敢问老丈,此间可有藏身的去处?后面敌军追得甚紧,烦请老丈指引。”
      此人年约六旬,一身戎装上积满灰尘和紫黑色的血污。虽是几经征战,面露倦色,然仪表威严庄重,俨然龙虎之相,令人不敢逼视。姜子牙一惊,细观他头顶,隐隐有五色祥瑞纡徐,或聚或散,变化万端。
      姜子牙问道:“尊驾是……”
      “我乃西伯侯姬昌,因不满纣王暴虐,遂兴仁义之师讨伐,不想中了崇侯虎的奸计,几乎全军覆没。”
      姜子牙心中已然明了,回望四野一马平川,并无妥善的藏身之所,微一沉吟,已有了主意:“大王何必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奇门遁甲之术,足以抵挡十万大军。”
      西伯侯将信将疑,见敌军渐渐包抄过来,勉强道:“便请老丈布阵。”
      姜子牙宝刀初试,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自己苦苦守候了一世,今日终于见到明主;忧的是素日烂熟于心的那些奇谋诡术,是否真有鬼神不测之机?但此刻情况危急,已容得不得他多想,他当即依照《玄女兵法》所授,将西伯侯麾下两千余人马分成金、木、水、火、土五队,依照休、生、伤、杜、禁、死、惊、开排成九宫八卦阵,五行相生相克,互为首尾,绵绵不绝。
      战阵甫一布定,敌军便已逼近。崇侯虎见这支败军在原地不停地旋转,冷笑道:“逆贼,你犯上作乱,已死到临头,犹兀自挣扎!若是识趣的,快快下马受降,我还可请求纣王饶你狗命!”
      “呸!我姬昌宁死也不降昏君,有种的就上来攻阵!”
      崇侯虎恨恨地一咬牙:“那我就成全你了!”长戟所指,身后八千铁骑便如飚风骤雨般掩杀过来,一时间征尘四起,喝声震天。西伯侯在中军依姜子牙之令死守门户;姜子牙脚踏乾坤两仪,以竹竿代剑作法祭风。
      崇侯虎刚闯进阵时,尚能清晰地辨得敌军;忽地刮起一阵阴风,令人浑身发凉;继而沙尘飞扬,红日悄然隐去,一丈开外不辨景物。阵中陡然变得昏惨惨,冷森森,并伴有无数魑魅魍魉的凄厉号叫,如置身十八重幽冥地府。崇侯虎暗道:今日我命休矣!这逆贼军中必有妖道!一场激战下来,尸骨遍野,血染碧草!敌军死伤极多,崇侯虎与数十名亲随死战得脱,落荒而逃,西伯侯大获全胜。姜子牙收了法术,沙尘尽去,乾坤复红日高挂,天高气清。
      西伯侯向姜子牙再三拜谢,大有纳贤之意:“先生天下奇才,若终老林泉岂不可惜!何不助姬昌一臂之力讨伐昏君,以振救苍生,光耀千秋?”
      姜子牙慨然长叹:“辅佐贤王,济世救民,姜子牙等待多时了!”西伯侯大喜,当下拜姜子牙为太师。姜子牙不久便娶回几房妻妾,怎奈年事已高,精力衰竭,只产下一畸形小儿,数月便夭亡,终是无后。
      兰叶自从被休之后,别无去处,只得返回娘家。其时父母已过世,兄嫂一家五口容不得她。嫂子成天指桑骂槐地说她丢人现眼,白吃闲饭,动辄摔盆砸碗,显出些颜色来。兰叶黯然离开兄嫂家,四处流浪,半是为人浆洗衣衫半是乞讨度日。
      一个冬日的清晨,兰叶正在街市拾取枯柴,猛听得一阵鸣锣开道声,而后便闻兵丁宣读的安民告示:“众百姓须知:西伯侯已平定临淄,大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尔等勿惊!”
      百姓欢声雷动,争睹西伯侯的仪容。兰叶赶紧闪在一边,但见一队威赫赫的高头大马迤逦而来,内中一老翁鹤发朱颜,长髯垂胸,身披大氅,却不正是昔日夫君姜子牙!兰叶又惊又喜,欲待前去相认,又惟恐太过唐突,只得悄悄尾随于军马之后,一直跟到营丘府。
      兰叶怯怯地向两位门位道:“敢问姜子牙在此否?”
      那两个门卫见一个乞丐婆竟敢直呼太师之名,大怒道:“哪里来的臭婆子,太师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不看你年迈,定要抓你去治罪,还不快滚!”
      兰叶辩道:“我是他的结发之妻,请求一见。”
      门卫哄笑起来:“咦,真看不出来,军师平地冒出个乞丐夫人!”
      三人正分解间,恰逢姜子牙从此经过,闻声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兰叶抢答道:“子牙,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兰叶呀!”
      姜子牙面色陡然由红转白,随即把脸往旁一侧,沉声问道:“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你又来找我作甚?”
      “我……度日维艰,求你看在旧日的情分上接济些柴米!”
      姜子牙恨意顿生:“你也有求我的时候,当日可是你自己要被休的!”
      “实是被你责打过甚,况且……”
      “住口!”姜子牙怒不可遏地命令道,“来人,给我速速打一盆水来!”
      一个门卫依言端来一盆清水,姜子牙“哗啦”一下泼在门前地上,干坼的地面咝咝有声,瞬即将水吸入,仅馀一片湿痕。兰叶不解地望着这一幕。
      姜子牙冷冷道:“你若能把这盆水收回,我便认你。”
      兰叶呆立半晌,方决然道:“我算看穿了你!你一辈子热衷功名,却自诩为济世救民。连自己的妻儿都拯救不了,又如何拯救苍生!哈哈哈……”那惨恻的狂笑如一缕幽魂在悲风中回旋,久久不散。
      兰叶当晚便被纣王抓获。原来西伯侯自从得到姜子牙辅佐之后,所向披靡,节节胜利,纣王对姜子牙恨之入骨,命人对姜家明察暗访,务必诛灭九族。一个细作探得这毫不起眼的乞丐婆竟是姜子牙的发妻,大喜过望,将她秘密解押进京,亲献给纣王,得到一笔可观的赏金。纣王为了杀一儆百,决定将犯人在京城示众三日,然后剁为肉泥,大宴群臣。此事一时传遍诸侯各国。
      游/行的场面向来壮观,百姓们惊骇者有之,嗟叹者有之,唾弃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姜子牙披一件棕色的牛蓑衣,戴一顶破旧的黄斗笠,仍作渔翁妆束,夹杂在人丛里。但见兰叶面如飞蓬,一双昏浊的老眼眯成一条缝,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茅草般的灰发和褐色的旧麻衣不时被朔风飞卷而起,那枯瘦单薄的身板却似乎毫无知觉,纹丝不动。
      姜子牙心中微感歉疚,毕竟她是因自己才处以极刑的。正思忖间,囚车中那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带着三分哀愁,三分凄怨,三分悔恨,外加一分决绝,凑成十分复杂的目光,向他投来深深一瞥。姜子牙悚然一惊,慌乱地低下头去,拽下斗笠遮住了脸,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位在杜鹃花下一身素衣的少女,一双似嗔似喜的星眸灵动流转……
      西伯侯在一次征战中不慎中了一支冷箭,数日便亡。次子姬发继位,便是后来的周武王。姜子牙助武王灭商之后被封于齐地,此时他已近耄耋之年,身体尚能动弹,只是口不能言。几个年轻的美妾见他大势已去,公然跟奴才们打情骂俏,勾搭成奸;而后索性卷走金银细软,双双私奔。姜子牙僵卧榻上干瞪着眼,气得浑身的筋一抽一搐。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寥袭上心头,他突然特别想喝莲子羹汤,又忆起兰叶母子之死,不觉坠下泪来。
      姜子牙端起一空盆,抖抖索索地来到在当年泼水之处长跪不起,心中默祷:“玄女娘娘,我姜尚为了追逐所谓的功名,不惜抛妻弃子,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要这虚名又有何用!我愿以所有的功名利禄为代价,收回昔日那盆泼出去的水。”
      姜子牙一连在营丘府门口跪了六日,躯体如槁木一般僵直,仅馀一息意念尚存。
      直到第七日,玄女娘娘方现身道:“你功业已成,《玄女兵法》我就收回去了。”又传来一声幽幽长叹,“本以为你心志甚坚,非常人可比,怎耐你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姜子牙心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刚想完,只见干坼的地面渐渐变湿,随后凝成一道水柱,缓缓注入盆中。不过盏茶功夫,又是满满一盆,与当年泼出去时一样。
      姜子牙皱痕交错的唇边露出一丝孩子般的笑意,随即凝固成永恒。

      2003年12月31日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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