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山庄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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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丝潜入梦


      简不凡又在秦淮河边蹓跶多时,终于熬到华灯初上了。夕阳方下,秦淮河两岸的秦楼楚馆便燃起了一盏接一盏的灯笼,照得整条河更加惝恍迷离,如在身梦中。简不凡信步穿过乌衣巷,又绕过文德桥和桃叶渡,便见河边一栋两层小楼上,高挑着三盏式样别致的六角宫灯,上书“闲愁苑”三个大字。
      简不凡正犹豫着是否前去拜访那艳姬,立即围上来几个花蝴蝶般的女子:“公子,这边请。”有的摸他的脸,有的搂他的腰,有的往他怀里蹭,纷纷争着把他往楼上拉。简不凡本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长大的,何曾见过这等风月阵势?他又羞又怒,又不好意思动武,当即被她们拉到堂中,心中深悔自己不该来到这里的。那些女子见他如此腼腆,猜测他必是第一次来,均开怀大笑,就像看一个处女面临第一次接客的窘迫那么意兴盎然。
      大堂中却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的涂胭脂几乎可以刮下半斤来,一手揪了一个少女的青丝,一手在她脸上乱戳,口中不干不净地骂道:“你个臭贱人,既然趟了这趟浑水,还装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都是抢着把恩客往自家房里拉,只有你这个赔钱货,上门的生意都往外推!”那个老妇身形肥大,几乎是少女腰身的两倍,那副架势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简直想将少女一口吞下去,简不凡见她如此凶悍,想是此间的鸨母。
      那女子并不回嘴,只是低着头抽泣着,简不凡只见到她的一个清秀的侧影。老女人“啪”地给她一巴掌,怒斥道:“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难道往床上一躺,叉开两条腿就死了不成?你可得给我记牢了,你前年欠我的三百两银子,按照驴打滚的算法,至少应该还六百多两银子。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若是逾期不还,你情愿来闲愁苑作抵押,卖身三年。可是到如今,老娘还连一个子儿都没看到,而你又不肯接客,这不是明摆着叫老娘赔老本么?我实话告诉你,今晚你若还是推三阻四,一个客都不肯接,就给我滚到后院去专门涮马桶!”
      简不凡再也忍不住,推开重重围裹在身边的一道道人肉屏风,径自向二人走去,向那鸨母大喝道:“住手!人家既然不愿意,你又何苦逼良为娼?”
      那老女人大约深通养生之道,一张肥脸又白又嫩,小小的三角眼挑剔地扫了他一眼,已判断出他身份的高低贵贱,不由尖刻地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位公子哥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走到金銮殿上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公子既是如此怜香惜玉,何不多疼爱我们的霜姑娘一些?”
      说着,向旁边几个围观的粉头一使眼色,那些粉头便不由分说,将他和那清瘦女子往一间房里拥,随后“嘭”地关上门,互相说笑着走了。简不凡已急出了一身大汗,他抓住两侧门拴使劲一用力,门却被从外面反锁住了,怎么也打不开。
      简不凡正想狠狠一掌拍去,将那门板拍碎,霜姑娘已轻声开了口:“门外的锁是以纯纲打造的,别白费心思了。”简不凡只得跺了跺脚,闷闷地住了手。
      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似乎想没话找话,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过了半晌,还是霜姑娘干咳一声,问道:“我观公子并非寻花问柳之人,怎会来到这等风月场所?”
      简不凡连正眼看姑娘的勇气都没有,低头说道:“在下听说此处的消息最是灵通,想前来打听一个亲戚。”
      霜姑娘忍不住掩面轻声笑开了,那双微微皱起的秀目舒展开来,简不凡顿时感到心情都愉快很多。他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问道:“姑娘笑什么?”
      霜姑娘笑得弯下腰,如一枝杨柳随风摆舞:“是哪个促狭鬼,这样捉弄公子!”
      “哦——”简不凡方回过神来,气得脸都涨红了,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是那个小油条,下次见到,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又问道,“对了,姑娘怎会流落此间?”
      此语又触动霜姑娘的伤心事,她的眼圈儿红了,只是竭力不让泪水落下:“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尉迟家也是中上之家。自从数年前我爹病重之后,家中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只好向闲愁苑的刘嬷嬷借了三百两银子,我爹才勉强保下一条命来。刘嬷嬷当初立下的契约是驴打滚,说好两年后若是还不起,我便投身教坊作抵押。如今整整两年过去,连本带利要还六百多两,我就连一个零头都拿不出来。当初我明知她没安什么好心,但为了救我爹的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简不凡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搜出来,说道:“姑娘的孝心实在感天动地,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尉迟霜见简不凡粗布褐衣,料定他不是家境富裕之人,而这几钱银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遂推辞道:“公子还是留着自用吧,霜儿自会去想其他的办法。”
      简不凡正色道:“钱财对在下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对姑娘来说,却无异于救命的丹丸。在下客栈中还有些盘缠,姑娘大可放心。”尉迟霜倒不好意思拒绝了。
      二人谈论了近一个时辰,不知不觉走得近了些,直到那间反锁的门忽然洞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浪笑。二人均吓了一跳,却见一个粉头袅袅婷婷地进来,夹七夹八地说道:“哟,二位亲热够了没有?我是说嘛,装清纯也得看地方不是?”她又围着简不凡的周身转了一圈,似乎看不出他哪儿比别人强,竟受到霜姑娘的青睐,不觉笑道,“这位公子真有本事,我们霜姑娘平日里在恩客面前都是大吵大闹的,只有公子是个例外。”
      简不凡只恶心得要吐,恨不得当面给她一拳;尉迟霜也面寒如冰。幸而她自言自语地说笑一阵就走了。
      简不凡起身告辞,尉迟霜目中似有挽留之色,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简公子……以后还会来吗?”
      简不凡心中也有一点不舍,但想到自己重任在身,不敢耽搁,遂说道:“等在下办完了事,一定会再来的。”他从左手上脱下一只银镯,镯身雕刻着精致的龙凤呈祥花纹图,“这只银镯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我家的祖传之物,留与姑娘做个纪念。姑娘珍重!”
      “公子请留步!”尉迟霜喊道,“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便将如此贵重之物留下,难道不怕后悔么?”
      “我相信姑娘。”简不凡说罢不再回头,怕自己看见那幽怨的目光而不忍离去。
      回到平安客栈已近四更,简不凡心情亢奋,想起尉迟霜那哀怨的眼神,修长的身形,甜美的声音,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处子幽香,令他意乱情迷,在床上辗转反侧。“下次一定要鼓起勇气来摸摸她的手,那一定跟缎子一样光滑;如果能够把她带回神农架就好了,我打猎,她当我的跟班,专门给我捡猎物就行……”直到天色微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尉迟霜怔怔地望着那只银镯,又想起那笔驴打滚的欠债,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打听得到那个亲戚的下落?也许等他再来,自己已陷身污泥,万劫不复。况且,即便他找到了亲戚,也拿不出一笔银子来赎她。想到此,只觉前路茫茫。
      呆立半晌,她忽然跳起来,似乎下定一个决心,将那只银镯小心地藏在床头秘密的橱柜里,然后下楼去找刘嬷嬷。——不管自己的胜算是多么的微渺,她总得尽力去争取一下,不能任命运去摆布。
      “刘嬷嬷,再给我十日时间,我一定凑足这六百两银子,倘若再次食言,我愿给嬷嬷当牛做马一辈子。”尉迟霜长跪在刘嬷嬷面前。
      刘嬷嬷要紧不慢地品着一口龙井茶,又似在细细品咂着她话中的意味,然后拉长了调子,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你有这份孝心也不容易,嬷嬷我就积点德,再成全你一回。唉,怎么说你呢?你爹的病就算填座金山进去还嫌少,你别白费了一番心思。”
      “谢刘嬷嬷成全!”尉迟霜叩谢道,她自己又何尝不知,她已过及笄之年,也有几个媒人前来提亲了。若非为爹治病将家底掏空,以她的姿色,嫁个乡绅之子并不算高攀。只是,谁又愿意搭上个拖油瓶呢?但天下没有不是的爹娘,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爹在病榻上挣扎,说来说去,总是她的命苦。
      尉迟霜拿着新签定的契约缓缓走出去,倘若这十日之内筹不到银子,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一觉醒来,日已西斜,简不凡顿觉腹中饥饿如绞。他走到街上,想用口袋里的所剩不多的钱买几个馒头和一碗牛肉汤,却见一个女子提着满满一篮石刻的首饰、佩件之类的小小饰物,在沿街叫卖,旁边已有几个闲人围上来瞧着。女子身上的一件青色衣衫已有两三处补丁;头上一顶草帽,将她的脸遮了大半边。
      简不凡感到她的声音有点熟悉,正有些诧异,却见那女子一边跟众人应酬着,一边将一只手伸进一个公子哥儿的衣袖中,两指飞快地拈出了一个小布包。
      “抓女贼呀!”简不凡飞快地跑上前去,指着那女子对公子道:“我方才见她偷了你的钱。”
      那女子和被盗的公子同时吃了一惊,恰好此时一阵风吹过,将那女子的草帽吹落,却是才分别不到一日的尉迟霜!
      那被盗的公子一拍胸前,立刻气愤愤地大叫起来:“你这个女贼,平素看你的样子还挺老实的,我还曾多次照顾你的生意,想不到你还有留有第三只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尉迟霜的脸色变得血也似的红,将那个布包不声不响地塞进公子的手中,同时狠狠瞪了简不凡一眼。
      另外五六个顾客均纷纷后退一步,一脸的戒备,彼此议论纷纷。这生意看来是没法子做了,尉迟霜只好提起篮子,准备离开。那位公子拦住去路,问道:“偷了我的银两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尉迟霜怯怯地答道:“不是已经还给你了么?”
      简不凡也深悔自己的鲁莽,也许她的确是穷急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帮她,又凭什么阻止她想办法来解决?便也向那公子陪笑道:“这位姑娘是在下的一位故人,家有老父,病卧多年。这位姑娘决非大奸大恶之人,还请公子网开一面。”
      那位公子也是这秦淮河上的街坊,对尉迟霜的家境并不陌生,但是她的手竟伸到自己这里来了,究竟有些不愤,见简不凡苦苦相劝,也不想认真追究:“哼,不看你这位同伴的面,今日定要与你公堂相见!”说罢冲简不凡微一抱拳,便拂袖而去。
      尉迟霜提着篮子疾步而行,简不凡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后,舌头像是打结似的说:“哎,霜姑娘,在下就住在附近的平安客栈,方才是无意撞见的,你可千万别生气呀!”
      尉迟霜冷笑道:“公子侠肝义胆,见义勇为,小女子又怎么敢生气呢!”
      简不凡道:“可是……可是……你明明是一副生气的样子嘛。”尉迟霜不理他,径自走去。
      转过了一条街,尉迟霜猛地回头刹住,对他说道:“我只不过是个女贼,你还跟着我干什么?再不走,我会喊你企图对我非礼。”她同时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来人哪,这个登徒子想调戏民女……”惹得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简不凡差点吓坏了,连忙逃开老远。
      简不凡怏怏地回到平安客栈,心中懊恼已极:“也许她再也不会理我了!”他不敢把认识尉迟霜的事儿告诉娘亲,否则娘亲又会骂他不懂事,只会贪玩,连杀父杀母之仇都抛在脑后。他从小都是这么被她骂大的,甚至连她那副骂他的样子都能想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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