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山庄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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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身访仇家


      四年之后。一个金秋的黄昏,夕阳将整座金陵城涂上了片刻的辉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骑着一匹大白马东张西望,最后来到一条不起眼的陋巷里,在一间颇为简陋的平安客栈里歇下了。
      那少年面目白净,体形颀长,只是稍嫌瘦弱,以致于那件陈旧的灰布衫穿在身上有些空荡,随风鼓得老远。少年身背一柄式样古拙的宝剑,剑鞘上雕着一朵花;倘若细看,便能辨出那是一朵梨花。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少年虽其貌不扬,他跨下的那匹大白马却全身没有一根杂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千里名驹。这少年正是在神农架深处习艺近十八年的简不凡,此次奉养母苏寒雨之命下山为生身父母报仇。
      简不凡在白下街逢人便问:“请问你是否知道一二十年前,有个名叫宁慎思的人在此居住?”大家均说不知道。
      简不凡甚至连路上的乞丐都不放过,一个小叫化子见他是外来的,嘻嘻笑道:“在下凑巧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我可不能白告诉你。”
      “他如今在哪儿?”简不凡急忙拿出几分碎银,小叫化子飞快地乜了一眼,撇了撇嘴,仿佛不屑一顾地望着天。
      简不凡明白他是嫌少,慌忙又掏出一大块银子来,却发现囊中已没有多少银子了。正犹豫间,小乞丐已伸手抢过那块银锭,足有二两的重量,说道:“这块就够了。”然后将银子揣进怀里。
      简不凡本是忠厚之人,面皮又薄,不好意思将银子重新拿回来,只得道:“喂,这下你该告诉我了吧?”
      小乞丐忽向他身后一指:“他可不来了?”简不凡倏地回过头去,街上的行人依然熙来攘往,他才明白上了当,待追过去,那小机灵鬼早已钻进人丛,三弯两拐不见踪影了。
      简不凡气愤愤地一跺脚,旁边有一位好心的大爷劝道:“我看这位公子刚行走江湖不久吧?吃一堑,长一智,这小鬼头是本地出了名的小油条,连我们这些一大把年纪的老骨头都时常被他捉弄,何况公子一个外地人?公子方才是怎么搭理上他的?”
      简不凡自认倒霉地叹了叹气:“在下来此打听一个名叫宁慎思的人,街坊中却没一个认识他。在下想这小乞丐不是每日里走街串巷么?也许得到的消息比其他人多一些,故此向他打听。”
      大爷有些诧异地问道:“公子方才说找的是谁?”
      “宁慎思。”简不凡知他如此相问,必有缘故。
      大爷用烟管叭嗒吸了口旱烟,皱起眉头道:“这件事你若问别人,很可能不知道,不过老朽当初恰与宁家相邻。他是你什么人?你找他何事?”
      简不凡喜不自胜:“在下是他的侄儿,两家多年未曾走动,如今在下长大了,特来认这门亲戚。请大爷告知详情!”
      大爷拿旱烟管朝北边一指:“这条街一直走到头,然后往右拐,穿过一条胡同,第三家便是。那不过是个独门独院的小户,像这样的人家,这条白下街也不知道有多少。再说宁家已经搬走近二十年,门户也早易为新主,谁也没有注意了,只怕公子未必打听得到。”
      简不凡谢过大爷,依言来到那个小院,敲了半天,才见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女人出来开门,那女人瘦精精的,像一条风干的鲫鱼,一副下人打扮,满脸戒备地问:“你找谁?”
      简不凡忙禀道:“请问这里的老主人姓宁么?”
      “不是。”那女人正准备将门关严,简不凡忙用手支起门拴,又问:“在下远道而来,想求见你家主人。”女人懒懒地说:“我家主人极少见外人。”
      “烦请前去通报一声。”简不凡将一块银子放在那女人手中,那女人见到这块银子,至少抵得上半个月的工钱,眼神才和缓了些,说道:“看你是个外乡人,来一趟不容易,我就给你帮这个忙,不过我们老太太不一定想见你。”
      那女人转身进去了,过了盏茶功夫方回来,说道:“我们老太太有请。”
      那老太太倒是长得很富态,体重至少是她身边女仆的两倍,只是双目黑洞洞的,像是失明,拄着根龙头拐杖。老太太问:“这位公子,听说你是来打听一户姓宁的人家?”
      简不凡抱拳道:“还请老夫人赐教。”
      老太太道:“不错,此地的旧主人的确姓宁,不过自从老身搬来之后,与宁家再也没有来往了。宁家因急于将此房脱手,因此售价极低,连两百两银子都不到,老身当时东拼西凑,一时凑不齐,还缺二十两银子,那宁公子说暂时存在这儿,以后再来取。可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还没有人来,怕是早就忘干了。”
      “那宁家可说过要搬到何处去么?”简不凡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却不无失望地见老太太摇了摇头。
      简不凡回到客店,只得写下一张字条:“江南宁家旧宅已于十八年前转手卖出,线索中断。孩儿该作何打算?请指示。”简不凡将那张字条装进竹筒,又仔细地用蜡封好,绑在一只信鸽上放飞了。
      简不凡虽是一个少年,却生性淡泊,没有多少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野心,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根本不感兴趣。来到江南的这几个月,他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波,却毫无头绪,感到又劳累,又厌倦,只是巴不得娘亲早点叫他回去。数日之后,信鸽送来娘亲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继续打听,不报此仇,决不罢休!”

      夫子庙是金陵有名的不夜之城,令无数儒生趋之若鹜的江南贡院便座落于此。这里就像是天堂与地狱的混合物,最高雅的骚人墨客与最低贱的青楼娼妓杂处其间。每年秋闱过后,桂榜揭晓,便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那些榜上有名的固然需要好好庆祝一番;便是那些名落孙山之外的,又何尝不想将这满腔的晦气、苦恼、怨愤发泄出来?故尔,这秦淮两岸永远都是冠盖云集,脂香粉腻。
      秦淮河的白日和黑夜完全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景象:白日里,倒也跟其他任何一条街市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只是一到晚间,各家门口便高挑起一盏灯,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些涂脂抹粉的暗娼,在街头巷尾向来往的行人招手,只要没有过高的要求,价格也不贵,才几百文钱一次,让那些引车卖浆者流也能结结实实地邂逅一次艳福。就像一个女子,白日里是个贤妻良母,在家里洗衣做饭;一到晚上,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勾引汉子。
      未时刚过,简不凡便心急火燎地来到大街上,此时各家卖米粮布匹的店铺摊位刚刚撤去,街上的华粉尚未点燃,是一天中最为冷清的时候。简不凡有些失望地站在街头发愣,怀疑是平安客栈的小伙计在骗他,不由向街角一个补鞋的老头儿问道:“借问一声,在下听说这夫子庙文采风流,甲于海内;那秦淮河边更有许多妖姬艳女,怎的在下一个都没有看到?”
      那老头儿眯缝着双目打量了他半天,一副看穿了他此行目的的样子,猥笑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夫子庙吧?如今未时刚过,哪有这么早的!要到酉时才刚刚开始准备,直到亥时才是最热闹的时候,有点架子的头牌姑娘都在这时才出来,公子还是耐心等吧!”
      简不凡第一次被人当作花花公子,双颊顿时感到一阵灼热,他正欲离开,却又转过身来,似乎不相信的问道:“据说十多年前,闲愁苑有个花魁名叫迟疏影,凡是看过她一眼的男子,都会会相思成疾,终生难忘,是真的么?”
      那老头喉节“咕噜”一下,却是吞了一大口口水,叹道:“唉!”简不凡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说吧,世上哪有那么美丽的女子,都是人们谣传的!”
      哪知那老头忽然跳起来,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衫,怒喝道:“你敢说她不漂亮?”简不凡狼狈地呐呐道:“老丈,你不也是这么说的?”
      “你若是敢讲她的不是,老朽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都跟你没完!”老头冲他一瞪眼,“那是三月初三,正是游人仕女踏春的时节,老朽到鸡鸣寺门口摆了个补鞋摊,大约卯时刚过不久,老朽就看到一乘轻软小轿过来,里面的散发出一阵淡淡的百合花香味,老朽便知其中坐着的必是女眷。旁边也有人说,其中坐着的正是闲愁苑的迟疏影姑娘,老朽也从那轿帘上所饰花纹认出是闲愁苑的标记,心中渴慕一见玉容,便是立刻横死当街都值了!轿中露出一双小小的、尖尖的三寸金莲,缎面是用大红绸布做的,做工比蔡记鞋店里的还要精良,那双鞋一直在轿中微微颤动。
      “恰在那时,恰在那时,一阵南风刮过,老朽只隐约见到轿中坐着一个女子,以淡红纱巾蒙面,简直比月宫里的嫦娥还动人。当晚,老朽从蔡记鞋店里给我家里那黄脸婆买了一双红绣鞋,老朽这辈子都舍不得花那么大的价钱!唉,一晃都过去十二年了,只可惜迟姑娘后来被人谋害了,老朽为此整整三日水米未曾沾牙……”那老头还在叽叽咕咕个没完,全然不知简不凡早已走远了。
      不管那老头怎么吹嘘,简不凡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只想早早地完成娘亲交给的任务,然后早早地回到神农架中的那个安乐窝去。简不凡到一个小小的面摊上吃了碗五香面,面是一口一口吃的,嚼得非常仔细,每一口都在舌尖上嚼出了甜津,他生怕狼吞虎咽吃完,就再也没处打发时光了。
      五香面刚吃了一半,他便放下碗筷,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街角,因为他看见那个曾骗过他钱的小油条,正用心地解开一个行人扔下的纸油包,看里面是否还剩有残羹冷炙。包裹解开,却是一烂渣,小油条失望地将它摔进了垃圾堆,猛一转身,便见一人拦在身后。
      简不凡冷笑道:“嘿嘿,这次看你往哪儿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他那跟豆芽菜相似的衣袖。小油条面带愧色地低下头,呐呐道:“这位大爷,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奶奶卧病在床,等着抓药,还请手下留情!”
      简不凡义气愤填膺:“那你为何不直接开口向我求助?说不定我还帮你,怎么能行骗呢?”在他眼里,不管为了什么事而说谎,都是不应该的。
      “大爷手下留情,大爷是江湖上难得的善人,小的下次不敢了。”小油条口中说着,衣袖下的胳膊已趁简不凡不注意挣脱开去,身子却泥鳅似的往他□□一钻,竟逃出他的重围。
      一不小心,这小鬼头又金蝉脱壳了!简不凡勃然大怒,发足奔去。小油条又跟上次一样尽往人堆里钻,然而此时正是街上行人最少的时候,藏都藏不住。简不凡也顾不得藏露行迹,施展起轻功来。正当小油条自以为得计时,肩上却一痛,一只鹰爪般犀利的手已将他的肩头牢牢抓住。
      “你若再敢不老实,小心我把你肩上的锁骨打断三根!”简不凡微一用力,小油条便疼得龇牙咧嘴,大声嚷嚷:“哎哟哟,好疼啊……”比犯人上夹棍的叫声还要响亮。简不凡有些不忍,只好放缓了些。
      “呜呜,你欺负我……大家都欺负我……就知道欺负我这没爹没妈的小孩子……”小油条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哭得声泪俱下,大雨滂沱;许是触动悲伤,连肩头都一抽一抽的。
      简不凡倒未曾想到他会耍赖,愣住了,一板一眼地问道:“是你先骗我,怎么又说是我欺负你?你明明答应过要帮我找人,但你却拿着银子跑了。”
      “我不管,反正你是欺负人……”小油条干嚎了两声,泪水尽收,眼珠子转了两下,抬头问道:“对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准能打听到你想要的消息。”
      简不凡忙问:“是哪个地方?”
      小油条振振有辞地说道:“就是闲愁苑,它名义上虽是个青楼,却是整个金陵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无论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
      “好,我就去打探打探,若是再敢骗我,下次小心你的脑袋!”简不凡威吓了小油条一通,便放开了他。
      小油条待他的身影看不见了,忽然咧嘴笑开了,露出满嘴的黄牙,连眼泪都出来了,后来笑得捂起了肚子,倒在大街上打了几个滚,一边咳喘着说:“这个呆子哪儿来的,又被我耍了,这回看他怎么出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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