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之三月桃花

　　星夜渐浓，一辆马车在山林间马不停蹄地赶着路，一名锦衣大汉手持马鞭驾着车，而后则跟着四五名骑着马的锦衣大汉。看这架势，似乎在护送什么有来头的人。在这马车里头的确坐着个富贵的公子，公子一身锦衣华服，腰佩一块双鱼戏珠，下坠天蚕金线所制的流苏，名贵至极。

　　不过，打扮如此名贵的公子脸上却带着一张面具，除了眼睛外，脸的其他部位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边上分别坐着两名打扮清凉的舞姬，貌美如花，楚楚可怜，她们分坐两边一语不发，似乎有点儿害怕富贵公子。想想也是，从她们俩被借出倚翠楼到现在，富贵公子就一路带她们赶路，说话也不经常说，冷冰冰的，加上他脸上的面具，的确有些怪吓人的。若不是这公子钱给得极其大方，怕是她们万万不会答应这次陪同的。

　　这两名舞姬乃关山镇倚翠楼最有名的花娘，舞姿妙曼，媚人骨髓，这才被富贵公子看中，以万两之金，暂时给包了。

　　富贵公子一直握着一把扇子，握着扇子的手纤细柔弱，一看就是个姑娘的手。

　　当然，富贵公子的的确确是一个姑娘，她不是别人，正是离开邱县悦宾楼的朱七七。

　　前两天，她刚把她三姐夫在山西的两家生意全都给搬空了。其实，单凭她耳上两粒珠环，就可取约莫七十万的黄金，但她比较急，一时间汾记也提不出那么多银钱，因而退而求次先搬空布庄和钱庄再说。

　　搬空了那么多绸缎和钱财，朱七七开始着手一件事，那就是假扮快活王，逼沈浪出现，再以他之手杀了她。只有死在沈浪手里，朱七七才觉得一切都是值的。她做了那么多，的确有错过，可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爱着沈浪，可沈浪又对她做了什么呢？那日庄院内，王怜花如此羞辱她，还令她“失节”？可沈浪呢？她都表示得那么明确了，对方却依然不愿意爱她。

　　爱的人不爱她，信的人背叛她，她的生命在那一刻就已经陷入了绝望。

　　绝望的人生，何必再留恋呢？

　　那一日对戚素桃下手，是过了，可她心里恨啊，她在王怜花手里受了多大委屈，就对戚素桃有多恨。不是她相信王怜花的话，而是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容不得她不信。

　　在被沈浪和熊猫儿救回悦宾楼的前一日里，朱七七曾经单独与王夫人见过一面。不是朱七七想见，是王夫人要见她，不但如此，还特意派人将她请去了她在府内的所居之处。王夫人住的院落极其宏伟，极其漂亮，跟着庄内婢子进入主卧，入眼的全是守卫，戒备极其森严，朱七七知道要逃是不可能的，何况她在府里待了那么久，也不是没逃过，可每一次都没成功过。时间久了，她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静待沈浪他们来救她。走进主卧，推开门她就看到横卧在美人榻上的王夫人，只一眼，朱七七羞得扭过了头，不敢多看一眼，不为别的，只为横卧在美人榻上的王夫人竟未着寸缕，大大方方袒露着她自傲的躯体。

　　看着脸皮薄的朱七七，王夫人浅浅一笑，用那漂亮圆润的脚趾头挑起挂在一边的薄纱，并坐起来，拿起薄纱随意披在自己身上。

　　以前朱七七并不是很懂什么叫风情万种，而自从见过王夫人之后，她明白了一个女人风情万种起来真的非常要人命，她可以谁都能蛊惑，包括作为同性的女人。朱七七自第一眼见王夫人起就不大敢看她，因为这世上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美的女人，在王夫人面前，任何女人都得自惭形秽，当然这些女人中也包括她。

　　她的骄傲在王夫人面前不堪一击。

　　“坐吧。”她的声音非常好听，跟第一次听到时多了一丝温柔。

　　朱七七当然知道王夫人不是什么好人，可在这个女人面前，她一点都不敢放肆，她知道王夫人的手段，毒辣狠厉，稍有不慎她自己都会没命。上一回有王怜花保她，这一回可没人。就算她真的破罐子摔瓦，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王夫人绝对有手段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你，到底想做什么？”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朱七七咽了一下口水，逼迫自己与王夫人对视。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可在气势上朱七小姐也依然不打算落人一截，这可是她骨子里的骄傲。

　　“好姑娘，不是你有话要问我吗？”王夫人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她知道如何抓一个人的软肋下手，而她亦知晓朱七七与戚素桃的关系，为了达成她的目的，才有了今次的会面。她的儿子不忍心下手，可别人却不一定。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朱七七也不是笨姑娘，她知道王夫人这话肯定有一定谋算，所以她装着深沉，故作不知她的意思。

　　王夫人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勾人魂魄的媚笑，柔声道：“好孩子，你年纪还轻，姑姑之前不是就教了你一件事吗？这世上生得越美的女子，心肠越是恶毒，那生得丑的，良心反倒好些。现在，姑姑要告诉你，这话啊也不一定，越是相貌平凡的，这内心必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朱七七道：“什么意思？”这话里有话的，真当她朱七七是蠢猪吗？

　　“姑姑知你与桃子那丫头姊妹情深，姑姑心里也高兴，她呀好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怜花那孩子也喜欢她，现下她能与你这般好，日后你若嫁给怜花了，你们二人一起陪着怜花，我也放心。”这话她说得极慢，慢到每一字都传入了朱七七的耳朵。放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攥成拳头，朱七七一听这话就知是何意了，她之前已经被怒火冲昏过一次头脑，还做了不好的事，这次自然不会，默默地沉了一口气，松开攥成拳头的手，朱七七面无表情问道：“桃子是你看着长大的？”

　　王怜花那番话尚且有漏洞，若不是她那时候怒火占理智上风，也不会伤了戚素桃，甚至连解释都没听。当然，戚素桃本人也没解释，当时的情况或许有她的理由吧。不过，朱七七了解自己，以当时的情况戚素桃的表现是对的，那个点上还是不解释最好，越解释啊恐怕她火越大。

　　这两天，她故意在王怜花面前露出厌恶戚素桃的表情，也是为了麻痹他们。

　　别看她那样，她那心里头可跟明镜似的，好歹跟戚素桃相处那么久，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多少是有数的。若是戚素桃真为了他们老朱家的钱财才接近老八和她，那么当时在朱家，她有的是时间可以下手，岂会等那么久？非得等到她自己被王怜花给掳走，再到……总之，那么多的疑点，后面细想下来，她就觉得王怜花这个骗子一定是诓她的。

　　可现在，王夫人又是什么意思？

　　“桃子很小的时候就跟怜花关系好，还互送了定情之物呢。”王夫人温温柔柔说起过往之事，眉眼之间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毕竟啊，她是我妹妹的孩子。”

　　朱七七脸色微变：“妹，妹妹？”

　　王夫人笑道：“我的妹妹，潇湘仙子王潇潇之女。”

　　轻柔微笑地一句话使朱七七宛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淋下，由头顶直冷到足底，两手捏紧衣裙，脑子忽然变得有些乱了。王夫人还在说，说了许多东西，都是关于戚素桃和王怜花过往的，随后，王夫人起身去到一边从里头拿出一个盒子。

　　这盒子的盒面钩镂着漂亮的牡丹花纹，看式样有些年头了，花色也老旧。若王怜花此刻也在这里，必定能认出这盒子，因为它本该在王怜花的书房里面。上头那把锁也没了，王夫人很容易地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对合在一起的项坠递给朱七七：“你瞧，好看不好看？”

　　暗暗喘了一口气，朱七七瞧了一眼，扭过头哼道：“不过是块破石头。”

　　王夫人将盒子放在一边，来到朱七七身后，柔软的手搭在朱七七肩头，王夫人将唇凑到朱七七耳畔，低低道：“好姑娘，你瞧，这两个合在一起，里头是什么呀？”

　　被王夫人蛊惑着，朱七七抬眼瞧过去，只见那项坠内里竟别有乾坤，暗刻着一对男童女童，两人手牵着手，脸上是灿烂的微笑，再往下细看，还能瞧到上面的字。这两字是桃花。桃是戚素桃，花是王怜花。

　　颤了颤嘴唇，朱七七连忙从椅子上起来，远离王夫人：“不过是块破石头，这种东西换谁都能作假，我才不信呢！”

　　王夫人知道朱七七还在犟，明明心里都动摇了，可她还要表现出不相信的表情，着实有意思。一点都不责怪朱七七推开她，王夫人轻笑道：“那么你瞧这是什么？”放下项坠，拿起盒子里头一张纸，将它对着朱七七：“瞧，他们关系多好。”

　　那是一副奇怪的画，可朱七七却无法说那是假的，画上面站着两个孩子，打扮很是奇怪，站在一棵很大的桃树下。桃树开着花，花瓣些许落下，沾在他俩身上，两人手牵着手，笑得高兴极了。

　　而他们的脖子上正好都挂着一个项坠，就是刚才王夫人给她瞧的那合在一起的项坠，一对的项坠。

　　朱七七也在这时候想了起来，在戚素桃的脖子上的确有这么一条项坠，与这小女孩身上的一模一样。

　　倒退了几步，朱七七脸已经惨如白纸。

　　王夫人笑道：“桃子那孩子啊，像极了我那妹妹……”缓缓阐述自己妹妹王潇潇的过去，王夫人浅笑着又说了些戚素桃和王怜花的事。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辈，谁又能想到王夫人其实恨毒了王潇潇，又多么希望戚素桃死。

　　在她的认为里，戚素桃肯定是柴玉关的孽障，是他们用来毁她儿子，毁她的棋子。

　　朱七七最后听不下去了，她跌坐在地上，眼圈泛红却没有哭出来，只是恶狠狠瞪着王夫人：“你们简直无耻。”

　　王夫人仿佛没听到这句话，笑道：“我儿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若你做了我儿的夫人，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朱七七冷笑道：“那戚素桃呢？她不是你妹妹的女儿吗？她和王怜花关系那么好，你让做了王怜花的夫人，那她怎么办？”

　　王夫人道：“桃子也是好孩子，我会劝劝她的，我相信她是识大体的。若是不济，让她做个小，也不是不行。”

　　朱七七冷冷道：“若要为我夫婿，必要一心一意不得二心。”

　　王夫人道：“即是这样，我会跟她再说说的。”

　　朱七七不信王夫人的措辞，可她说得那些与戚素桃相关的事，她又不得不信。那些证据摆在她的面前，真真切切给了她一个非常现实的巴掌，告诉她曾经是多么的天真单纯。在离开王夫人房间前，朱七七曾问过一句：“若她是你们的人，为何在朱府的时候不行动？”

　　王夫人摇头失笑：“那是因为怜花很喜欢你，他不想用别的手段得到你，所以……”后面的话无须多言，王夫人认为朱七七懂，而朱七七的确懂了，她再次冷冷一笑，离开主卧回了她必须待的留香园。

　　之后，她对戚素桃的那一丝可怜都没了。

　　第二日，在夜里头的用过点心后的朱七七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全身酸痛不说，她身上的衣服皆被褪去。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王怜花竟然坐在床边穿衣服，她未经人事，可也不是什么白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岂会不明白？那一瞬间，天似乎都塌了。

　　就算心里恨不得咬死王怜花，朱七七也只能委曲求全，本以为王怜花这般对她主要还是为了娶到她，岂料他根本没想娶她，只是为了戏弄他。为了戏弄她，甚至还羞辱她，这让朱七七如何忍？最后还让沈浪和熊猫儿知道了这事，她更是绝望至极。

　　会对戚素桃做下那样的事，她心里的确有些愧疚，可她还是恨极了。

　　她发生了那么多事，而戚素桃却跟没事人一样地被他们那么保护着，被他们相信着。她的兄弟全都向着戚素桃，全都不信她，她如何能不恨？罢了，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而她现在也没空去和戚素桃做什么了结，她太疲惫了，如今只想与沈浪之间……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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