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便当

　　寻鹿之旅在宗郁“say goodbye”的祝福中结束了，似有所获，似无所获，至少闻霜是开心大于不安的，毕竟未知的东西不可捉摸，理当怜取眼前人。
　　这个眼前人，自然是池亦初。

　　转眼到了二月，国内都在欢度新春，朋友圈里晒美食，晒亲友，晒旅行的纷纷跳了出来，看得沈初情又馋又羡慕，每天都跟吃了炮仗一样，跟沈昊没事就呛上两句。从高地回来后，闻霜并没有立刻将坠湖的事情跟他们说，每当看着胖哥张罗除夕聚餐，她心里都不是滋味。
　　年夜饭定在池亦初家，沈初情和胖哥拿了钥匙，早早出门去囤积食材，沈昊学霸独来独往，不在图书馆待到最后一秒不会离开，至于闻霜，最为悲催，那一天的课要上到晚上七点，为此大家不得不把饭点推到十点以后。

　　下课的时候，闻霜抱着书和电脑从一群嚷着要去酒吧通宵的人群里挤过去，快走两步没注意，在主楼的老楼梯上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瞧，竟然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的尼克尔森教授。
　　“Happy Chinese New Year！”闻霜还没开口，尼克尔森先大方笑着祝福。

　　她愣了一秒，回了一句谢谢和祝福，脱口道：“教授，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宗郁是我的学生。”尼克尔森颔首，“上次在实验室，我看到了你的照片。”说着，老教授拿出了手机，指了指屏幕，他的意思是锁屏。
　　不得不说，他说出的答案让闻霜略为吃惊，毕竟学校中国人不少，并未想过就那么巧，何况，自己的照片怎么会被宗郁用作壁纸，难道是在高地的大合影？

　　闻霜想多问一句，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才不显得突兀，好容易等她纠结完构想出措辞，尼克尔森教授已经将话题带到了别处：“你很喜欢旅行吗？我听宗郁说起你们在凯恩戈姆一起旅行。”
　　“一般般。”闻霜淡淡回应，“教授你也是吗？”

　　尼克尔森颔首，开始说起圣诞节在北欧的旅行，提到北欧，就不得不说到挪威看极光的事，听得闻霜瞠目结舌，至少她以为这种事只有他们这种少有机会赴欧的学生崽才会做，在这边生活的人不都是一班飞机的事？
　　闻霜瞥了一眼手机，池亦初还没到，为了避免老教授说完再接一句“你呢”，她先一步拓展了话题。极光的英文是“Aurora”，中文翻译过来就是张韶涵当年风靡大街小巷的歌《欧若拉》，同时也是北欧神话中的女神。

　　一提到神话，尼克尔森教授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女神欧若拉掌管黎明，代表希望与曙光。”
　　希望和曙光，听起来就是很美好的东西。

　　闻霜突然想到自己和宗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后者还曾吐槽说为了“讨好”教授，所以要投其所好，只是没想到，这个话里的人竟会与眼前的重合，令她不禁有些唏嘘。
　　感叹归感叹，眼前有这么资深的爱好者，未尝不可以通过他来摸索摸索线索。

　　想到这儿，她走了一会儿神，老教授喊了她一声，闻霜怔了一刻，接着问道：“教授，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神话呢？”
　　然而，让闻霜没想到的是，老教授顿了顿，说了一句和他教书育人正能量形象不太相符的丧气话：“当一个人在人间什么人和事都不能相信的时候，就只能追随信仰。”

　　闻霜并不以为意，毕竟她没什么特别的信仰，只是单单从这话中竟品出了“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味道。

　　告别了尼克尔森教授，闻霜抱着书穿过校园，身后的钟楼突然鸣响报时，她停下脚步回头一望，小岔道上并没有旁人，随即她失笑，冲不远处熟悉的车子挥手打招呼。池亦初瞧见了她，靠边停下，等她上车系好安全带，两人双双把家还。
　　待车子消失在校园里，钟楼下走出一个人，穿着长风衣隐没在黑暗中，点了一根烟，吐出轻曼的雾。

　　闻霜和池亦初开门进屋的时，诱人的菜香味扑面而来，往厨房里一挤，再抬头一瞧，桌上摆着电磁炉和各色小碟，头上的烟雾报警器被用透明胶带给包了一圈。闻霜挽起袖子过去帮忙择菜，顺带拿下巴抬了抬天花板：“谁的创意啊？小心被查到罚款。”
　　“我我我我我！”胖哥拿手指了指自己，笑得贼贱的：“罚呗，房子又不是我租的，还能落我头上？”自打上次约会之后，胖哥和那日本姑娘没成，但好在很快有碰上了新的对象，两人相处不错，水到渠成是自然的事，因而最近十分嘚瑟。

　　沈初情冲他屁股揣了一脚，嘴里念叨了一声“起开起开”，而后将手中端着的盘子往前一托，呈到闻霜面前：“快，猜猜这是什么？”
　　“献宝。”沈昊两手环抱胸前，泼了盆冷水。

　　“吃的？”闻霜毕竟还是女孩子，虽然对猜测本身没兴趣，但奈何今夜气氛好，大家好容易聚一块，总不能拆人家的台，于是她很给脸面蹦了几个答案，最后伸手去揭盖子。
　　盘子里躺着的有牛肉干，还有糍粑和各色糕点。

　　闻霜拈了一块，差点没吃出眼泪。尽管已经猜到了来路，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哪儿来的？”
　　“她爸妈寄过来的。”胖哥叶少川嘴快，先把答案说了，气得沈初情直跺脚，想唬人也唬不得，只能挥起拳头佯装揍人。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绕着桌子跑了一圈，沈初情累得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个死胖子，体力这么好？哼，我气量大不和你计较。”说着，又凑到闻霜身前，拿手指依次指过：“这个是我姑姑做的，这个是我妈做的，剩下的是他们买的。”
　　“真好。”闻霜发自真心叹了一句，换谁都会羡慕。

　　中国超市、亚洲超市虽然能买到许多中国味道，但比起家来说，还是差得太远，何况，礼轻情意重，就这点东西，运费该是成本的好几倍。还在国内的时候闻霜偶然瞧见过，DHL国际运输到英国，一公斤收费400块，从来只见过往国内代购省钱的，还第一次碰上往国外花钱的。

　　真是捧在手心的宝。

　　闻霜缩在角落里抓起手机，除去群发的祝福短信，这个点钟大部分人已经睡了，没睡的也忙着别的事无空，因为时差，亲朋间能说的话变得更少。
　　池亦初伸出手来按下电源键，屏幕骤然黑了，闻霜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前者出其不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十指紧扣抓着她的手带她到桌边。

　　按照往常，沈初情该探头探脑八卦了，可是今天她却没心情，连拍照发朋友圈都忘了，单单拿起筷子夹上几口菜，吃着吃着就哭了。
　　一向沉稳的沈昊也一改往常的脾气，拍着大腿问：“有酒吗？开两瓶酒来喝喝。”

　　“我现在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出来，商科大课，百分之九十全是国人，住的公寓里外国人也寥寥无几，说句不好听的，还不如国内上外教授课，就连我们眼下聚餐……”沈初情抹了一把眼泪，嘴里埋怨，但她心中何尝不恨自己的无能和怯懦，“哎！我没有那么自命不凡，我甚至也想过努力改变这种局面，去争取，可我的性子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你们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叶少川没见过女孩子说哭就哭，还哭得如此稀里哗啦，顿时有点手忙脚乱，于是低头小声逼逼：“大多数人都是出来镀层金的，得过且过呗，何苦把自己活得那么累。”

　　“你懂什么！”沈初情灌了两口酒，仗着酒劲喝道：“现在学历贬值得厉害，花出去的几十万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来？大家都以为我风风光光回去就是年薪百万，再不济也能月入五位数以上，我现在都担心我失业。”
　　沈昊闻言沉默，不止是他，所有人一时都无话可接。沈初情的话里虽然情绪过重，可道出的露骨现实却实在是如此，有时候期望和失望之间的落差大得人难以想象，说什么情怀，说什么体验，在物质面前显得空谈又单薄，更何况，来这里的，在国内时就算称不上天之骄子，至少也不都是混子。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渴望摆脱眼前的命运和僵局。

　　胖哥嘴笨，又开始添乱：“你好好搬砖卖力气，一个月也能往五位数上靠。”几个人调头盯了他一眼，他不再说话了：“我……我有说错吗？”
　　“哎，我害怕我还没搬砖的挣得多。”沈初情一时间无比丧气，“多掉面子啊。后悔当初拼死拼活考了那么多东西出来，最后还是一条咸鱼，好不甘心啊。”

　　因为恐惧，所有人都陷入恐惧的沉默。
　　看着桌上那三个一个劲灌酒的人，池亦初手指敲了敲桌沿，忽然问道：“闻霜，你可曾后悔？”
　　闻霜指尖一颤，她没有办法凭着热血一冲放狠话，也无法坚定地道出答案，只能淡淡苦笑：“现在说为时尚早，大概只有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甚至更久，才能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

　　池亦初略有深意的颔首：“冥冥之中，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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