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便当

　　桌上电子钟屏显示23：23，今天是圣诞节。

　　闻霜被杂音吵醒，抓乱了头发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大约十分钟后，她跳下床去开灯，看到桌上贴着的便利贴，一个又一个数字密密麻麻写满巴掌大的纸面。
　　视野将图像捕捉进大脑的一瞬间，她开始了不清不楚的回想——

　　从备考IELTS到转战GMAT，从挑选中介到海投，从房租学费再到生活费，每一笔数字叠叠加加如邮戳一样盖在她心上，每看到一次就迷茫一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回本。

　　现在的中国已经天亮了，早起晨练的母亲给她发了个中老年表情包，父亲则转了一条百度每日新闻：中国留学生一日打三份工，学业不合格被劝退。
　　“小霜，咱就是出来长个见识的，不求你回本，钱也别紧巴巴省着，身体最重要，你妈前两天腰又不太好，你别学她久坐。”父亲在新闻下如实留言。

　　闻霜删删改改，最后简单回了个“嗯，爬山，健康着呢。圣诞节放假两周，跟朋友在外面玩”。

　　消息很快回复过来：“怎么没看你发朋友圈，我等着给你点赞呢。”
　　闻霜淡淡笑了一下，这语气准是母亲瞥见微信界面，抢过来发的。她看了看十平的小房间，起身拉开遮光的百叶帘，窗外望去已经是黑灯瞎火一片。

　　“不想发，被以前的朋友看到留言，好像更没什么话说了。”闻霜把头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眼睛垂满失落。
　　她的朋友圈里国内国外都分成两拨，国外的没钱发代购，有钱的晒诗与远方；国内的要么抱怨上班加班，要么吐槽导师单身狗。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却又那么真实。

　　母亲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噢，低调是吧，确实要低调点。”
　　而后，七个小时时差以外的人该上班了，而苏格兰渐入午夜，正是好眠的时候。

　　没有消息再过来，闻霜在厕所冲了把脸，突然觉得有些渴，四处没找到电热水壶，想了一会记起白天拿白醋洗了下水垢给落厨房了，开门出去找。
　　国外的大学不像国内包分配宿舍，闻霜住在校外，距离和环境决定了性价比的高低，单人单间独卫，六个人一个大厅公用厨房。选房子选得晚了些，房间选得不好，挨着厨房近，隔壁的阿三哥时不时开个Party，差点把她吵出神经衰弱。

　　这会，一整个厅都被闻霜承包了，原因无他，有钱的都去挪威看极光了，没钱的也出去蹦迪了。

　　闻霜拿了烧水壶，顺手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倒一杯睡前牛奶，冰箱里塞满了超市打折淘来的蔬菜和肉制品，生活不是为了品质，而是养家糊口的精打细算，以她的食量来衡量，一颗大白菜可以炒五次，一只鸡能吃六顿。
　　在这个圣诞假商店基本关门的国度，闻霜突然很想念外卖烧烤和夜市大排档，眼眶不争气地热了一圈。

　　喝完牛奶洗漱完毕，闻霜上床前发现笔记本电脑的电源还在闪烁，是白天开了睡眠未关，强迫症的她又爬了起来。
　　这时候，邮件提示音突然响了。

　　学校会定时通过校内个人邮箱发布通知和消息，与教授的答疑反馈也多依赖此途径，闻霜想起曾询问过关于reading list的问题，不想错过，遂打开了大界面查开。
　　邮件主题跃入眼帘——

　　“Welcome to Random Death!（欢迎来到游戏‘随机死亡’！）”

　　发件箱名字为空，查看更多也只是显示未知私人邮箱，闻霜有点发憷，却还是点开来看了看细节，确保是垃圾邮件或者无聊恶作剧来给自己下一颗定心丸。

　　然而很快，她的想法落空了，这既非广告，也与恶作剧没什么关系。整封邮件连张恐怖图片都没有，只有几行寥寥的字，用的是Times New Roman字体12号，倒是标准的学术论文版式。

　　“上一位玩家意外退出，随机数替补为您的学号，恭喜您获得参与游戏的权利，游戏胜出者将会获得丰厚的报酬。”

　　随机死亡？
　　游戏名字听起来倒是挺猎奇，难道是学校最近开展的新活动？这种游戏应该办在万圣节，可是现在已经是圣诞节了，何况，官方历来不是只会开展walking tour或者咖啡讨论会这种大型尬聊活动吗？

　　闻霜用鼠标拖动下拉条，自言自语：“奇怪，既然是游戏，怎么没有内容介绍，连个 PC端下载链接也没有。”
　　翻了两下没什么意思，闻霜放置一旁没再管，关灯睡觉去了。

　　翌日早晨。
　　闻霜独自外出逛了一圈圣诞集市，随后在威灵顿公爵雕塑前看见一个穿着老派的英国老人正抬头看戴在骑士头顶上的路锥。

　　不过老人看起来腿脚不太好，下了雪，雕塑旁有浮冰，他脚底滑了一下，踉跄要摔，闻霜闭着眼犹豫了三秒，像个潇洒的女侠一样走上前去搭了一把手，将他扶住。

　　老人冲她笑了一下，道谢后发起闲聊。苏格兰人总是迷之热情。
　　闻霜心里有点激动又有点痛苦，激动是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话了，痛苦是苏格兰的口音她并不很能get到，偏偏口语也是她的弱项，只能像挤牙膏一样把已知的单词一个一个往外挤。

　　原来老人也是A大的教授，不过任教的是生物医学院，而闻霜学的金融，在貌似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商学院。
　　出于礼貌互道姓名的时候，闻霜十分汗颜，因为老人发不出她读音，而她愣是记不住外国人长串的名字。最后，她只能尴尬地称呼他为尼克尔森教授，而对方则称呼她为“Wen”。

　　一想到和“When”音类似，闻霜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试想一个中国人在街上逮着人叫“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简直凌乱。

　　走到街拐角时正好碰上一家星巴克，闻霜出门没戴手套，刚才赤手在雕像前摸了一把，指骨冻得发僵，她奢侈了一把，买了一杯暖手，看到路边使劲搓手的老人，秉承着尊师重道的传统，咬牙顺手又多买了一杯。

　　好在尼克尔森教授并没攀扯太久，而后道了别就离开了，只是走之前一再强调“Wen，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都是寒暄语，落在闻霜耳朵里跟“SEE YOU”差不太多，她没怎么在意，径自回了公寓。

　　这个时间点父母还没睡，两方开了视频，闻霜取了毛巾擦头发，回来就看到视频画面呈现奇怪角度，像是手机被人随手搁在了餐桌上。
　　“你们人呢？”
　　“你妈晚上积食了，我给她找点消食片，你说，我们听着呢。”

　　其实闻霜没什么想说的，但她憋得难受，只能嘴上把一些琐碎的事情一一到来，心里头却想着别的事：比如母亲其实很少积食，但是却历来有急性肠炎病史，轻易不会犯的病，大概是吃的并不好。

　　她像个敏感又细致的侦探一样，通过无人的屏幕，看见餐桌上两三只盘子里简单的剩菜，心里很不是滋味，关了手机倒在床上四肢摊开，瞥见桌上的咖啡杯，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没钱就不应该那么大方。

　　“萍水相逢的人，又不会感激你，更不会记得你。”闻霜嘟囔着，心痛钱，也一并痛恨自己的功利。
　　她试过很多赚钱的方法，但都不甚有效，Tier4签证限制，一周最多只有20小时的兼职，还要剥除无效时间。

　　这时，朋友圈里刷到工作党A花了三个月工资配了一台高配吃鸡电脑，闻霜窝了气，她其实也想换一台，可是……没钱，能将就的，就不该乱花钱。
　　她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打开电脑，脑子里一瞬间被昨晚的邮件塞满。

　　闻霜花了十秒做了一个决定，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立即参与”按钮。

　　Welcome to Random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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