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作者:阿尔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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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酒仙入樽


      是夜,星眸黯淡,万里无光,沉沦于苍天不眷的海中,苍劫号吃力地挪动着它庞大的身躯。因海风不见一丝,三张齐天大帆丝毫不受风借力,全赖橹舱内唯存半数的活动者摆橹,且它只能笔直向后,卓芬趴在船舳窗上,眼睑倏速收缩着,还不断张望舵叶。

      舵叶并未如她所期,出现朝任何一个方向偏斜打水的动作,这说明她央求橹夫动船的行为,并未惊醒船上的执号令者。然而,那刺啦刺啦的声音却兀自跳到这片战圈之内。卓芬浑身打了个激灵,扯了嗓子朝橹舱内吆喝:“橹夫大叔们,不能更快一些吗?”

      “姑娘,苍劫号太重了,如得不到海风助力,我们寸步难移!这会儿,我们大伙儿可都拼了吃奶的劲儿呢!”橹夫们咬着牙回应她,这吃奶的劲儿对一介姑娘家家来说,着实是用词不雅,但现在可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橹夫们还自找责备,哼叱说话注意点。

      不过,卓芬又怎会在意这些大老粗的话,实是觉得自己哪怕运出吃奶的劲儿,也摇不动那橹,否则她必然出力。她低头踩踏了一个方形的格子,见上面锢了花旗锁,于是凝神咬指暗自设想:“船舳这个位置的留门,一定是舵舱无疑了,只是这锁……”

      ###

      时下,舰桥指挥舱内也闹出一阵子纷扰,邵管带自觉是橹舱有歹人生事,居然策动了橹夫划船起航,怒目指着船下敕令杨锐速速将作乱的歹人抓住:“值此关键时刻,若是有人借鞭杆误伤之事大肆渲染,引橹夫哗变岂不正中了这些铁疙瘩的下怀?”

      杨锐也是目光恍惚,心头那个大漩涡里甫又显出卓芬的面容,只觉得她唇绽奸诮,正拿得逞的样子望着自个儿,一时之间他再无法判断善恶,彷徨问自己刘洪、卓芬,到底谁是灰皮?“我早已告诫卓芬,让她远离船只,可若没有她的撺掇,橹夫怎敢独自起航?”

      甫查看刘洪脸色,无动于衷,一副冷眼旁观相,杨锐便对自己说:“也许是我以貌取人了,这刘洪追随邵鸿振多年,据那些橹夫们说,管带大人年轻时司职炮艇,他便在那一艇仅有的五个编制之中,当时共栖国来势汹汹,若是灰皮怎肯跟随邵鸿振冒那些险?”

      发现他在打量自己,刘洪开嗓揶揄道:“怎么?杨将军还有犹豫?历来灰皮诡计多端,伪造身份,取而代之之事,对他们来说再没这等简单,只是三言两语便哄得某人晕头转向?自从陛下登基以后,便少有此等蠢货了。”说罢,掂掂袖筒,侧立如常。

      杨锐一股怒气上头,旋即又被那龙筋鞭挣了回来,暗道这刘洪老头欺人太甚,话语里夹枪带棒把他损得一钱不值。他那意思是说自从父皇登基之后,大力发展大昭水军,鼓励军民合练,共抵外侮,是以每个人都警戒思危,反倒是他这生于安乐之人不明现状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杨锐毕竟年少,亦是大昭太子,虽被罢黜但那位子也是因故空着,父皇只期他锻炼成才,那位子可还是他的,这刘洪怎敢对自己如此无礼?正思忖之间,莫名的刺啦刺啦之声,弥天盖地响了起来,墨海的静默倏转喧嚣鼎沸。

      “什么声音?”邵管带赫然厉目,探身出瞭望窗,向船舻笔直方向望去。却见对面天色微微泛红,红光之下是那披了胜佛火烧凡人之丑恶铁皮的铁疙瘩,这东西许久都不见动静,许是在酝酿此等幺蛾子。老将眯眼打量,目中是船舻离那古怪渐行渐远的景象。

      忽然间,墨海通体变色,火光冲天而起,胜佛瀛舰陡如虎吞,甲板上貌似船舱的建筑霍然分开两扇,如同煤炉上添煤启闭用的煤闸。整个瀛舰酷似老君的丹炉,上面冒着奋起的火焰,中部又通红一片,与下部胜佛那罪恶昭彰的狰狞脸色,相映成趣,古怪谐谑。

      杨锐哪还顾得着规矩?早已是扑上前去,拉住邵鸿振衣袖,想要将他拖走,指挥舱内的人仿佛是被杨营佐的突然之举惊醒彻悟,那几个负责伺候的水兵居然抱头鼠窜,呀呀怪嚎着奔至舱门,却发现那舱门如何都打不开了!偏室里的三个舵手视线更是极为良好。

      从他们的角度去看,连舰桥都不在视野之中,因而他们更能清楚地看出瀛舰发生了什么变化。胜佛瀛舰甲板上的闸门,内里生烟,而往上窜的火苗只是为了排解热量,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造炭时的“闷烧”,登时也无心操舵,竟从偏室里战战兢兢地跑出来。

      邵管带见对方招数未显虚实,舵手居然拔腿就跑,当时怒不可遏。手中龙筋鞭照一舵手挥打,脖子上缠了一圈拽了过来,鹰眸中厉色杀气直将舵手吓得肝胆欲裂:“你们想干什么!?临阵脱逃者杀无赦!”说着,那平日里爱兵如子的形象全灭,龙筋鞭复一收缩猛剌过颈,将倒霉舵手的头都给拔了下来。血洒舱顶,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当下舱里人人再不敢乱动,尤其邵管带身后那三个水兵,忍着血从眉梢上滴落,满脸苦楚腿脚发麻,手里茶盘翻落地上都未察觉还保持着托盘的姿势,嘴角打颤,眼珠暴突,恰似魂飞魄散了去。而剩下的那两个舵手,胆子都被吓得肿了,钻回舵室一声不吭。

      杨锐可不管那些,他料这邵管带可不敢杀他的头,于是苦苦恳求:“管带大人!末将认为我们待在舰桥上实则是坐以待毙!瀛舰凶险之处可谓一览无遗!眼下应当命舵手掌舵变向,苍劫号目前脱离的距离还不够!舱门又被锁死了,苍劫号上无疑是有灰皮!”

      此时,两侧彩云号、博埠号以及包围瀛舰的几艘昭舰,似都发现了瀛舰古怪的一幕。若是寻常火攻,不管是火油、火箭总有发射先兆,可现在足足过了半刻,那呼呼冒烟的闸门却毫无变化,只剩瀛舰顶上冒火,于是各昭舰甲板上,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他们是把瀛舰这古怪的举动,当成了火攻未成,引火烧身了。”杨锐两道隽秀清眉斜往上挑,深眸闪烁,心思何其混乱?只因一念之间,他也觉得是瀛舰未发火攻之前,便因机簧故障活活引火烧身了,真是罪有应得。甫一细想,心头砰砰跳动,急促毅然。

      斗着胆子去瞧管带大人的脸,却见他鞭杀一人后,脸色阴翳如常,鹰视前方,对杨锐隆声道:“命,彩云、博埠、卿单、涞源四舰张开油毡!”声音如雷贯耳,伴着他旋转而来的深深凝视,杀意呼之欲出,杨锐忙执令下投,谁料那四舰过了许久都没有反应。

      杨锐探身往前,拿了千里镜望向瞭望塔,手立刻抖了起来,声音打颤:“管带大人!司令官殁了!”谁能想到,方才还用火老鼠传令的三个人都趴在瞭望窗上,而凶手不见踪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与指挥舱被堵两相联系,毫无疑问是灰皮发难了。

      “管带大人,卓芬定不会是灰皮,她若是灰皮又怎可能摇橹后撤?而贼人将司令官均数杀死,又堵住舱门,显是为了困死我等。实不相瞒,大人,末将怀疑苍劫号溯流北上,再受葵仙村之事至此遇见瀛舰,都是灰皮故意设计!”杨锐之所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是因为邵管带显然不是普通水兵可比,他见惯了阵仗,怎会没有些预知危险的本领?他已知悉,卓芬可能判断对了一些东西。

      “卓芬说她贴近瀛舰观测,听到疑似高炉升火的声音,眼下定是瀛舰机关还未烧热。见苍劫号退却,瀛舰不敢失去战机,这才仓促间打开了机关出口!待一会儿,就将有火焰喷出!”杨锐指向前方,横眉一抒胸臆。

      “那个女娃子,当真继承了点她父亲的海事天赋?”未置可否,邵鸿振却有一丝念头划过,心中联想故人之女,遂淡淡弯唇。

      甫见瀛舰只冒烟升火,心中便有了自己的揣测,邵管带眼神朝四方打量,喃喃道:“太子殿下,微臣只说一句。你心思活便却又冲动冒失,而卓芬年少,见识太少,这事情定不会如你们想象般简单,上次围场狩猎你箭飚陛下,当真觉得是失手了吗?可曾观察过那张弓?”杨锐目光节节冰冷下去,当日情景陡然呈现眼前,只是邵管带那时并未和他有所交集,这时竟说出此话,实在叫人狐疑。

      “刘洪,你和杨将军一并去瞭望塔执令各舰,务必让整个支航编警醒当下。你等右弦满舵!”他拿滴血的龙筋鞭指向舵室,斜眼一看,邵管带自己都皱了眉头,杨锐还未及得令,往那一抻脑袋,当即如遭雷击,唯剩的两名舵手也全部扑在舵上,头顶赫然插着两把苦无。

      杨锐眸光惊骇,脸色苍白,连续剧变之下望见刘洪一步当先,步伐直扎邵管带背后。白袍生风,拖袖疾行,面色冷飒诡谲,带着一股浓重的张狂杀意。

      “糟糕!”杨锐暗道不好,手拔钢刀出鞘,朝刘洪挥出一刀,却见后者不留步,身影如风似电撞破瞭望窗,卷出大片风尘木屑,手中不知是何利器,“当当当当!”大挥四方,直拼得金铁交加声不绝于耳。

      片刻之间,朝阳即不期茁生,映出舰桥上一夫当关的刘洪。

      那老朽模样的人物,舞臂弄影,闪转腾挪,摇摇晃晃、若即若离如同个酒仙似的摇摆不定,居然没让一把苦无靠近舰桥。待一轮攻势完毕,刘洪扯下腰间罗经仪,抖手掷出,只听“吭!”的一声,即有一架竹鸢摔落舰桥,得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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