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海澜坊内的这位老者，他自土旗人的痋毒下侥幸逃过一劫。土旗人退出莱定关后他因伤离开了伦稷陆兵兵团，专心传播青砂蚌文化，直到现在已是大昭国内品鉴青砂珠的名家。老者名叫金坤，毫不掩饰对这颗青砂珠的喜爱，当下以三两百银求她割爱，卓芬因荷包里还剩下几颗，为了支付饭钱也只好做出举棋不定的样子，最终在杨锐诸盛等人惊愕的眼神里，几经辗转反侧，不情愿地将青砂珠卖给他了。

　　那老头离开时还对周遭人笑称“金某敢保证，此等变幻十相的青砂珠，天底下出世的不超十颗。”仿佛是得了很大的便宜，海澜坊中没人有他对青砂珠了解，各个又亲眼见证了方才这小小珠子，摆在桌上，光斑似斗转星移、聚气凝形，当真像走马灯似的将许多有趣景象都呈现了一遍，只道它的观赏价值，以三百两银子论之就不为过，于是纷纷朝那金坤道喜。其人购入了卓芬手中的珠子后，便退回友人之中开心饮酒。

　　卓芬无意间发现，这老者在旁桌吃酒之时，还曾以淡淡的不屑神态偷看于她。卓芬便知他是在想些什么，这青砂珠定然是卖得便宜了。当然了，这只是因为，古达沐三国还没有因为杜光明卢尉明的盗卖行为而得到足够多的青砂珠，假以时日，若是坐视不管青砂珠的产量定会上升，届时大昭国的珍珠时常定会受到严重冲击。

　　杨锐看了那出手豪绰的老者一眼，对卓芬惭愧道：“没想到，卓哥儿才是最为深藏不露的，方才那等品质的青砂珠连我都不曾见过。”诸盛兄弟也连忙跟着附和“卓兄弟家里定是富庶大户，是我等眼光短浅了。”回想起方才还要请大家吃炒饭，诸盛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诸忠也像斗蔫的公鸡似的，坐在那低头不悦，倒是跟他俩来的两个小水兵非常活跃，帮着托盘而来的店小二，撤去方才的残羹冷炙，将碗碟摆好。

　　饭菜俨然与刚才有所不同，这次并不是普通的山珍了，而是上了手撕烤山羊和鹿肉活血煲。这鹿肉本就有活血生热之功效，与其中洋参相伴形成一味大补药膳，除了这两道菜还有一味名叫血蕨烩龟裙，取礁石中天然生长的血蕨配以甲鱼肉蹼烩制，其口感滑润脆爽，观之如琼冻透明，只是这卖相就足以令人食指大动。卓芬愣了一下，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菜品，结果抬眼看着桌上，除了杨锐以外，又有哪个人不是灵魂脱壳似的瞅着盘中餐？

　　卓芬发现这叫杨锐的好生奇怪，面对如此佳肴竟然还能端坐如钟？他边上的诸盛诸忠早就将杯中酒给换成了新上的大昭名品，丰穰头曲，这酒水如同一汪清泉晃动于杯中无丝毫沉淀，其恬馥香气饱满浮动在酒杯口上，若是用手扇扇，那香气才敢缓缓向四周飘散，让人一嗅即忘却诸多烦恼，不饮便先醉上三分。

　　诸盛咳嗽了一声，将酒盅端起，朝卓芬方向拜拜：“今日好生尴尬，本想着哥哥们请卓兄弟一回，谁让囊中羞涩并不如卓兄弟的财力，叫卓兄弟反客为主了，是哥哥们不好，下次，我请卓兄弟去尝海八鲜。”墨海八仙中有一味正是墨海鲭鱼，卓芬虽没吃过但曾听父亲说过墨海八鲜可遇而不可求，他做父亲最骄傲的事，便是总能为女儿狩回八仙中的一味，力所能及之处，也比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要强上一分。

　　卓芬想到他每日退潮之后再出海，至潮起涌流来临之前复返，届时，本性于深海洄游的墨海鲭鱼将会有一炷香时间随海潮游近海岸，卓福海便利用海中礁岩卡死舢板，待那鲭鱼群没头没脑地涌来，然后用早已铺设好的渔网将鲭鱼一股脑打捞上来，甫撑着舢板顺海潮推力迅速返回岸边。往往一靠到岸上，海水便会暴涨上一丈之高，然而卓福海俯身凝视前方，挥动船桨与涨潮争分夺秒的坚毅面容，早化作卓芬对爹爹的全部敬意立体形象地镌刻于脑海深处，不知不觉想要流泪，猛地抬头望了眼扶梯旁的烛笼。

　　鼻头的酸意转化为重新振作的心情，甫将目光收回，定于说话的诸盛脸上，复又转回那副揶揄的语气，将酒杯同举：“呵，那还请诸大哥多照顾小弟了，只是不知道晶露与授忠号上的营佐，一个月能不能多领二两银子？”此言一出，常人多无法忍受，而那诸盛眼神深深一隐，泛出波澜不惊的微哂，许是以开阔心境纾解了卓芬的无礼，他那弟弟诸忠显然将大腿抓得极紧，脸色尬笑有愠，磨牙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皮笑肉不笑地将酒咽了下去，不时打量那边杨锐的反应，许是给足他面子，若是没他在，这阵子就把桌子给翻了。

　　卓芬乐得观察对面几位窘迫的样子，当下对那诸氏兄弟的为人性格也有了大致了解了。诸盛这人生得面善稳重，提前预定了好酒好菜待客可谓是精心周到，待她将饭菜一扫而空之后也能照顾彼此面子，让店小二准备炒饭一则是避免他人无甚可吃造成尴尬又以每人一碗来提醒卓芬考虑场合，卓芬判断此人为贤，可以结交。

　　反观他那弟弟诸忠暗藏邪火，医馆之前就是他首先取笑杨锐，为人不够稳重，得罪他就很可能招致他的报复，但这样的人表里太过如一，虽生了豹眼衔环的模样，却未得三国猛张飞所具的智谋，容易与人争强斗狠，亦好利用。卓芬再去探究杨锐的脸色，却发现他竟满脸痛恨，将酒杯高高端起，雪白杯底与喉结呈现正对卓芬，似乎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对卓芬出言戏谑他之同僚不屑一顾。

　　“呵，小弟不会说话，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诸家哥哥们多包涵了！”卓芬移开目光起身为诸盛诸忠满杯，突然变得殷勤忙碌的样子，让诸氏兄弟暗暗对了一眼，皆展开恍然大悟、毫不在意的样子，连连摆手称卓兄弟这是哪里话，军中之人本就没那么些讲究说话大大咧咧得罪不了的。还说，做水兵的若是连这点胸襟走没有，还打什么仗还如何敢提赶走瀛国人？他俩的陪客自然更是无话可说，诸位心道这卓芬家境殷实，不好得罪最好还是结交下来，少不了一些好处。

　　喝酒时，卓芬将目光错开，但见杨锐喝得满脸通红，两只俊秀文致的眼睛此时呆滞如同比目鱼，定定瞅着卓芬，嘴角还掀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发现卓芬偷睨于他，先将酒杯放在桌上，继而颔首傻笑起来，令诸氏兄弟大惑不解。

　　诸盛还以为他要借酒劲抒发不满，心里虽暗讽卓芬为人乖张，却又想拉拢结交于是便将手搭到杨锐肩上：“怎么了？管带大人？是卓兄弟请的丰穰头曲太香浓了？还认得清东南西北吗？”这一句将诸忠几人逗笑了，杨锐果然和刚才不太一样，他将诸盛的手拍向一边，侧脸阴恻恻地笑了笑，那咬牙阴翳的表情骇得诸盛不知所措。

　　几人相伴不是一日两日了，诸盛自然明白他这人已被头曲拿住了神志，恐怕再不扛了回去，打砸辱骂之事是少不了的，于是就想和弟弟两人一同挟住他先撤了。

　　“都怪小弟，这丰穰头曲据说是极为醉人的，不会误了杨大人的事吧？”卓芬连忙故作紧张地问，谁知话行将出口，杨锐突然狠狠地拍起桌子来，惹得周围谈论之声陡然停止，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向方才售出青砂珠的那一桌，令买了青砂珠的金坤更是瞧他们不起。

　　攥着刚收的珠子捋须把玩，爱不释手，他那一桌似乎都是来江流城收珍珠珊瑚之类宝贝的珠宝商人，因地位高也能在水军署吃得开，不过，他们显然看不起水兵，就卓芬的判断，是金坤年轻时做过伦稷都护军的官佐，只信赖陆兵，和许多内陆百姓对水军的态度相似。

　　诸盛几人脸色勉为其难，明日就要赴任新舰，若是杨锐在此处耍起酒疯，砸了海澜坊的东西，他们再去水军署一闹，他们该如何是好？可那杨锐的本事他们又何尝不知？

　　“卓兄弟，你们管代，他喝多了，我们几人都拉他不住，还是先行撤退了。今日之礼为兄来日奉还……”诸盛赶紧自罚了一杯，就想带着弟弟及那两位同僚先行离开，杨锐却不肯了，反手将诸盛的裤带捉住，硬生生拖拽了回来，可怜诸忠在前方救他哥哥都敌不过杨锐的胬力，这货别看生得肤白面稚，浑身却一股子天生神力，诸盛叫苦不迭。

　　杨锐摇摇晃晃地将他按到凳子上，红着眼睛指着对面卓芬：“你，你卓芬，可知道青砂珠即将跌价之事？大昭海布司紧急拦停了古达沐珍珠交易商队，目前正上奏朝廷要求更改《大昭国睦帮行商要义》，将青砂珠排除于允许进口范围之外。若是古达沐王国不从，很有可能撕毁两国间的行商要义！你说，古达沐，什么时候也有青砂珠可贩？”

　　那正把玩玉珠的金坤，登时呆若木鸡地凝视前方，手指僵若灌铅，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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