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就在这未离航的画舫底下，黑凤振翅的影像清晰明朗地浮现了出来。它位居海水明光层，双翼展开似是做起飞的预备动作，整个影像越拖越大，将整个江流城近海全部囊括。

　　这一次，画舫上的人可慌了，那杜管事也全不顾风采，捉着船帮栏槛呀呀念叨墨海龙王饶命之类的话，还有那几个小僮，皆是屁滚尿流地往阁楼里面钻。反观小婢们倒是聪明多端，见卓然一副怡然自得、眉梢上挑的不屑神采。

　　女孩子们便一窝蜂地涌到她身前，心里面自然得到许多勇气护持。卓芬望着那些张饱含崇拜的女孩儿脸孔，喉咙里有些话想与她们声明了，否则于海上时日良多，日后少不了招这些蜂引那些蝶。

　　旋即又想到既是从军，还是以男人身份处事最好，邵鸿振在公函中曾告知星峰号管带，务必隐瞒卓芬的真实身份，许是考虑到大昭历来是有女子从军的例子，但远算不得传统，还是不与外人知道最好。

　　于是乎眉开眼笑，对围过来的小娇娘们道：“各位姐姐，无忧无忧。这黑凤扑天，最喜欢拿胆小如鼠的人打牙祭，那些人吓得腿发软嘴打舌，就越是倒霉。哪像各位姐姐，虽是女流，但气魄风度丝毫不逊某些男子，更是能洞察舫上的关键之处。卓芬这脚下所踩之穴位，正是黑凤腰眼处，似蛇有七寸弱点，黑凤也自有其弱点，便是腰眼处了。待会儿，黑凤扑天将是一幕不可多见的壮观景色，还请抬头。”

　　众小婢看她喜形于色，更是多出许多信心，围她的眼神愈热切，有几个女孩儿还好心好意地招呼杜管事过来，孰料其人完全吓呆了，抱着栏槛死命不弃。赵思几个反锁了阁楼，插上门栓把自己困在里面大念阿弥陀佛。

　　卓芬发现他们热锅上蚂蚁一般，心里冷笑不断：“就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还全无思考能力。樊家也只是以前生意做得极大，若以后跑船用这些人，恐无法顶事。跑出去的船没几艘能回得来。”

　　这想法并非没有道理，瀛匪之祸是呈一个缓坡上扬的抛线图。自景佑二十三年前开始用小股浪人剑客袭扰，待不敌民防团后，瀛人便开始自国内小规模运兵，那时他们的海上交通工具只有大昭旧式炮艇一样的尖舟，且兵士多使用油沁的藤甲。

　　此物三国时期就曾被卧龙先生以火攻灭败，却仍被瀛人当成刀枪不入之神勇铠甲护体，其国势国情可见一斑。以至于连年袭扰，屡败屡战，用无数瀛人的生命铺垫出前日苍劫号的大损。

　　让卓芬不自觉联想到舵舱内，瀛国忍者所言的“软絮衰败江自流”，知悉其国内尚武忠君已至臻境。

　　瀛人自有信仰，故视死如归，现如今造船业一旦赶超大昭，便再也不会轻易退缩。

　　这些跗骨之蛆一般的歹徒将会卡死大昭各个出海口，致大昭无法与周遭藩国通商，使大昭重返闭关锁国之黑暗时期，亦得到蚕食大昭的机会。

　　若是没有几分气节、没有几分风骨之人，岂是瀛匪的对手？然而，这一切还尚未开始，瀛人将要做的事情，也仅是在卓芬脑海中勾画出一幅千里浮尸图，一切还有机会改变，或者说，有可能改变。

　　“念夏！你好大的胆子，这个时候，竟敢来羞辱杜爷我？看我不罚你一个月的给钱！”杜管事脸上颜色青紫靛混成一坨，远看狰狞似犼，嚎叫着，把个叫念夏的小婢骇得捣入卓芬怀里，连忙要跟杜管事致歉。

　　卓芬按了她肩膀，见她双眸惶恐，珠枝乱颤的模样，知道是被一个月给钱吓懵了，便好言安慰：“念夏姐姐何必害怕？不肖片刻，这黑凤就该吃了杜管事了，谁还有那个胆子来罚你？”叫念夏的小婢，听她那么说，复看她眼中流露出自信风采，一股汗毛倒竖之感涌起，直觉她不是在吓唬杜管事。

　　水里的黑凤越抻翅膀个头儿越大，颜色漆黑似墨，杜管事也不是傻的，虽是吓得够呛，却得以性命为重。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水里的古怪若是飞了出来，不是闹着顽的，可别真叫神鸟给叼了去。

　　又见不得卓芬洋洋得意、冷眼瞅他激他的样子，甫往水里瞥上一眼，黑凤仿佛露出两点凶戾的亮光，似是开了神目。这一下可把杜管事吓得丢了薄面，连忙躬身抱头，三两步并一步窜了出来。

　　哪知卓芬嘴角微微上扬，压着念夏的肩膀，身子猛一下沉，对几个没头没脑的小婢脆生生喊道：“诸位姐姐，蹲下！”小婢们正慌神，眼瞅卓芬抱头蹲在了地上，也学她样子，不敢有丝毫懈怠，齐刷刷将自己变成朵朵莲蓬花，绽于舫上。

　　可怜杜管事还在趟步子往前走，一大坨黑色臭泥从水里喷溅而出，正巧在半空里形成只黑凤的影子。

　　黑凤带出来的臭泥，既烫人又兼具强大冲劲儿，将杜管事崩进了水里。

　　那些构成黑凤的臭泥，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便“噗啦啦”全落了下来，泄入水中，将杜管事糊在下头，抻着脖子想往外喘气。

　　他本是穿着一件青色绢柳花纹的长衫入了水，此时拔出半截身体大喊救命，众人捏着鼻子往水里一瞅，那还有人样儿了？泥浆把好端端一个人糊得像个陶胎，爪子往两只眼泡上抹，越抹越似个挖煤的，且秽臭不堪，气不能嗅。

　　念夏她们都捂了鼻子，有人往画舫上看去，叫“冬萼”的小婢忽然拍手笑了起来：“哈哈！卓哥儿还真是能掐会算呢，姐姐们瞅瞅，咱们舫上一点泥巴都没有！连赵思他们躲进去的阁楼都没沾上一点，太神了。”

　　一听那话，水里那位当时不乐意了：“冬萼，小贱蹄子，杜爷落了水，还在那拍手笑！你给我滚蛋！樊家不用你了！”这会儿，杜管事哪还有一副成年人的样子？对几个及笄之年的女孩儿竟破口大骂起来。卓芬冷冷笑着，眼睛眯成一道缝，两点寒光在缝里左右游移，审视其丑态。

　　“赵思！你们几个都瞎啦？看不着杜爷掉水里了？！”赵思几个早就从阁楼里目睹了老杜落水的全过程，就等着黑凤扑天过去之后，给他捞起来呢。等走出阁楼一打量，却发现先前落进水里的泥巴，竟然又自个儿聚了起来，“呼呼”往外冒白烟，像是出了锅的笼屉，烫得杜管事哇哇大叫，哭爹喊娘的。

　　赵思带头就跑，还没等跑出一半，卓芬就说话了：“怎么着？赵哥是准备见死不救啊？再不把杜管事捞上来，他可就熟了啊。”这个“熟”字把人都吓得筛了起来。

　　赵思几个小僮兴许不敢得罪杜管事，倒没再逃，返回来找了根替换桅杆递到他眼前头，让他借力挣脱。这不知好歹的还骂骂咧咧的，说赵思忘了他的好了，卑鄙无耻的小人。

　　可眼下这情况谁敢下水捞他？眼看着杜管事裸露出来的皮肤，被黑凤扑天掉下来的臭泥巴烫得疙疙瘩瘩的，赵思几个一阵胆寒。等臭烘烘的杜管事像条烂鱼似的撂到画舫上时，赵思几个早就被他这副惨样吓得瑟瑟发抖了。发了半天癔症，才晓得打两盆海水给杜管事冲了个凉，这货直接疼晕了过去。

　　“好了吧？这下都相信了？”卓芬摊了摊手，靥窝里藏着一水儿坏笑，捏起鼻子对赵思说：“赵哥，还是快把这杜管事移到那艘船上去，告知船夫快些开船，星峰号在与不在全凭你一念之差了啊？”这大帽子扣到赵思脑袋上，竟将他说懵了。卓芬见他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以为是被吓傻了，再欲催促，念夏拉了卓芬的袖子。

　　颇有些忌讳地说：“这月初，老爷要换了‘如兰号’上的管事，这本是最平常的调任，但杜管事不太情愿。”斜睨着昏迷不醒的杜管事，当着赵思的面将话说开了：“赵思是咱们如兰号上资历最老的小厮了，于情于理都该由他来担任管事，可这姓杜的偏偏占着位子。赵思，你还总替他鞍前马后的，活该让他把你月钱都扣光。”

　　冬萼斜楞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擂了赵思胸口一拳，指着他鼻子埋怨起来：“这两年，姓杜的就没把咱们当人，但凡过节府上发点油料布匹之类的，他哪有一样不克扣？陶五，你说是不是？你妹妹年初还差点被他糟蹋了。”说完，眼波流转，和几个小婢一块，把埋头站后面的小姑娘拽了过来。

　　赵思旁边那位小兄弟，一见小姑娘用袖子捂脸的模样，脸盘当时变得绯红一片，俯身揽着杜管事的脖颈往船帮处拖，看样子是要把人扔进水里。卓芬觉得情况有点失控赶紧举了举手：“各位哥哥姐姐，能看在我的面儿上，大局为重吗？”

　　“什么狗屁大局！这姓杜的得还我妹清白！”陶五使劲儿之下，把脑袋上的蓝染布头巾都给晃到了海里，头发凌乱遮在脸上，把人衬得疯疯癫癫的。那个叫冬萼的还围着船帮直起哄：“把他推下去喂鱼！”

　　“再这样！我报官了啊！”卓芬指着几个最闹腾的，朝城门那昂下巴。

　　“卓哥儿，我看你是个明白人，这姓杜的命我们暂且留下，等到了星峰号那儿，再行决定是不是把他扔了喂鱼。”沉思良久之后，赵思仿从梦境里游弋了回来，竟一点都没慌张，还跟卓芬这位星峰号航海士谈起条件，论起阶别，航海士怎么也能管得了他们。可谁让黑凤扑天给大家带来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这会儿纲常早崩坏了，各安天命吧，谁都别得罪。

　　“府上追究起他的下落，咱就报一个黑凤扑天，坠海了！”赵思稳稳当当道，其结果是引起全船共鸣，可把卓芬给看呆了。“怎么样？卓哥儿，这事你要决意了哥儿几个开船没话说……”话说到一半，赵思将话音儿拉得意味深长。

　　卓芬张了张嘴，看眼天上，隐隐一层薄雾流淌，天色转蓝而灰，在她眸子里写映得异常清晰可辨：“诸位，快些开船吧，若是晚了，别说把姓杜的扔进海里成与不成，星峰号也救不回来，咱们也少不了迷航。黑凤扑天，将遮了寰宇星阵，故此星卯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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