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看她行动自相矛盾，守城军校想起出更时得到的密令，此次昭舰北海失利是有灰皮从中作梗的可能——江流城三处城门需严防死守，尤其对灰皮肤的人多加检查。卓芬在苍劫号上熬了几日，舟车劳顿最伤人，现在早就是一副倦容，眼窝深陷，也是听了那货船便是星峰号之后，整个人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军校摸了摸下巴，带人追了过去。

　　樊家码头上打打闹闹的婢女僮工，正用扫帚抹布追着顽，眼见一个水兵打扮的少年人正直而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拔刀警戒的守城军校，急忙躲到雕栏格扇之后，透着孔隙往那几人身上瞧。水兵没一丝犹豫跳到画舫上来，守城军校却拦了他欲图跟随的手下，站在栈板处监视舫上。

　　既然没有军校，樊家佣人就不怕了，几个僮工揣手走了出来。

　　“你干什么的？敢私自上我们樊家的船？”为首的僮工横眉竖眼，看样子也就十二三岁，脸上生着几颗痤疮，估计没提前拿镜子照照自己，还一副不把卓芬放在眼里的神态，鼻子挺天上，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卓芬可没想到连一个小小的僮工都敢瞧不起江流城水兵，他们家可是靠海吃饭的，甚至租了水军署的军舰采珠，应是对水兵客客气气的。

　　卓芬鼻头冷哼了一声，往那画舫游廊里的太师椅上一坐：“把你们这船上能管事的叫过来，快点啊。”

　　“哎呦，哪儿来的流民……”樊家的管事者不知道怎么样，但下人这般嚣张跋扈真的好吗？卓芬将花瓶里的兰花揪了出来，点着花瓶里的水㩄了那走上前来的僮工一身，人当即就不乐意了，要卷着袖子过来教训卓芬。

　　她将公函往那桌上一压，悠悠指着栈板上的几个军校：“你可瞧好了，几位军爷是来抓灰皮的，你是想要去水军署坐坐？”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小僮，抬头看了一眼正把刀背扛肩上说话的军校，脸色倏速转灰，指头伸出去想要碰那张公函。卓芬可不能把这张纸给他看，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只是星峰号上的学俸航海士，这货才不会害怕。

　　“水军署的公函你还想看？行啊，看吧，等会有人剁你的手。”卓芬只拿闲散调侃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后者直起腰讪讪兜手，转身拉了个僮工一起去叫人了。剩下躲在雕栏后面的小婢，一个个拿溜圆好奇的眼睛望着卓芬，七嘴八舌地议论些什么，卓芬这才想起城里大多数水兵服役几年后，都会就近找个归宿，适逢她年纪看起来也小。

　　卓芬咳嗽了两下，议论她的小婢方才噤了声，眼睛却寸步不离的，许是没见过模样这么俊俏的小水兵，春意上头了。

　　片刻，二层转下来仨人，这次换之前那俩小僮低眉顺眼地跟在瘦长中年人后头。一见卓芬那副坐姿，这中年人隐隐不悦，但也不好表现出来，瞅了栈板一眼，先没跟卓芬说话，而是朝几位军校朗声道：“韩大人？怎么不上船来坐坐？杜某备了中洲岚茶，来饮一杯解解渴也好啊。”说完，枯白手掌从袖子里探出一截，将卓芬眼前那张公函夹了起来。

　　“这位军爷，杜某失礼……”瘦长中年人端起公函细细查看，手指头在纸张背后渐渐蜷起，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了，而他身后那俩小僮正用一副狗脸子望着卓芬。卓芬不慌不忙的，这时有个小婢女将飘着蓝烟的茶盅给端了上来，她毫不客气，端起一碗来咕嘟咕嘟喝起，让那俩小僮更是叉腰抹嘴，一副恼羞成怒又不得发作的样子，活像猴屁股点着火，就差上蹿下跳了。

　　适时，得到船主人同意的几位军校，也颇有些拘谨地相互让道，絮絮寒暄着上了这画舫。江流城谁不羡慕樊老爷坐拥的这两艘画舫？从内而外，由上到下，船漆是番邦进贡朝廷的，楠材是取自南方热带的古达沐国，贵为五十年老料，大昭国多少富庶户都排着队等这料子，常人能弄来这样一副楠材置办了寿方就是天大的福气了，樊家竟贱用了它做船。

　　就更莫提那些个玉牌阁楼、璎珞屏风、鎏金錾炉了，阁楼三层十三厅，容纳五六百人不成问题。以往樊老爷家跨年吃酒、端午赏月、都要在这两艘画舫上大宴宾客，江流城中的名门望族、军界高层都是座上宾。像现在登船的军校，只有站那城门口遥遥目送的份儿，这几位一上船就把卓芬团团围住，后者的眼神还显得颇为无辜。呆了半晌，那几个军校也没理由上来拘她，总不能觉得她行踪可疑就拿人？

　　卓芬拿下巴指了指茶盘：“几位袍兄，主人家款待的好茶，不喝可惜啦。”说完，又有一盏茶被她没羞没品地糟蹋了。听她把称呼都从军爷换成了袍兄，之前与她在城门谈过几句的军校立马变了脸色，正准备把“谁跟你是袍兄”那话丢出来，却见被小僮奉为主梁的中年人郑重放下公函，蓦然盯着卓芬的脸，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且那笑容越来越让人感到不适。

　　“怎么样？杜管事儿？这小子是不是冒充水兵的流民？等哥儿几个把他逮起来……”小僮看他也没甚表示，还以为是杜管事被人耍了之后，这会儿正酝酿情绪呢，姓韩的军校也是摩拳擦掌，只等着向樊家献点殷勤。

　　谁料，那杜管事赶紧把手摆得像大鹅，生怕得罪人似的，朝几个咋呼的小僮瞪起眼来。

　　“赵思，有你说话的地方？这位卓哥儿，以后就是星峰号上的航海士了，公函是邵老将军亲撰的。”这话连卓芬自己听着都没有什么分量，但再看眼前几人的表情，尤其是那个痤疮小僮赵思，听了那话之后居然一脸悚惧。生怕卓芬找他晦气似的，连忙弯腰举着一盏茶过来孝敬，几个在后面看热闹的小僮也一并凑了上来，直把军爷们都冲散了。

　　各个跟拜衣食父母似的，将岚茶尽数敬给卓芬，且笑脸相迎，日后多提携之类的话也是不绝于耳。

　　杜管事就负手微笑，站在一旁看他们热闹，留下姓韩的军校十分不解，他实在看不懂一个区区航海士，没有军籍，连普通水兵都不如的身份，怎么值得他们这般重视？于是便拉着杜管事打听：“杜哥，邵老将军我等倒是知道啊，是咱们水军署苍劫号管带，那是个响亮亮的人物，可这位卓哥儿……”说着，斜睨过去，发现卓芬正吃旁人递过来的小甜点，几个小婢也不躲了，娇羞婉转地凑她旁边大说殷勤话。卓芬虽是好不自然，但也乐得吃饱喝足。

　　“其实是卓芬卓小姐，这位是咱们邵大人的侄女。”杜管事若有所思地看着卓芬，旁边的韩军校将嘴巴一张，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旋即想到这位卓芬卓小姐可是虎威将军的侄女，于己，也该混个脸熟，最起码也得将今日得罪的印象给消弭了。否则，星峰号整天与城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卓芬哪天心血来潮，将韩军校的失礼往虎威将军那一捅，自己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杜管事忽然淡淡一笑，称：“不过，韩大人若以为咱们是因为这个，才对卓哥儿那么客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啊。”听他话里的意思，还另有隐情，韩军校就连忙请他提点，后者悄声说：“这话我只跟你说，别让别个儿跑船的知道了。自景佑三十年起，水军总司便开始逐年淘汰一些老旧军舰，或拆修或囤积。只是，你可曾见过授予私人的？”

　　“这，不曾见过。军舰于民用，是有不妥。仅末将所知道的，但凡股轴清漆的例行保养，就不是一般家底的商户能负担得起的，再者说，墨海不同中洲，水域环境迥然危险多端，或有激流漩涡或有未卜的风暴，更加致人迷航的地磁矿脉，墨海可谓是一处危险重重的宝地了。军舰行驶范围固然很远，可勘更为珍稀的海货，但岂能由寻常人驾驭？难道……”韩军校眼神陡一亮，瞥见杜管事颇为自傲的笑容。

　　“不错，星峰号明年就要退役了。我家老爷，今年上鹰州王府走动的时候，正巧碰上永王殿下勘察鹰州瀛匪作乱之事。托王爷的福，在永王殿下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几经辗转居然要把星峰号卖于咱家。”杜管事声音都清亮豪迈了几分，许是十分看重这件事，一个能够管理画舫的管事者，自然是心思灵巧之人，他的表现必然也代表了几分樊家高层的意思。

　　此话一出，韩军校自然是明白了这一串关系，赶紧着扶刀朝杜管事颔首一应：“那这对樊家来说，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了，恭喜樊老爷，贺喜樊老爷了。”那杜管事哈哈大笑，恭送了几位军校下船，临走时还与卓芬客套了一番。

　　“卓兄弟，拜了樊老爷的码头，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了。”一句话将卓芬说得极为懵然，只好赶鸭子上架，跟军校们一一拜过：“还望袍兄多照顾。”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起先她让赵思将管事的喊下来，是有一件紧急事务告知，此事系关人命，拿出公函也是为了在管事不相信她的时候辅以证明，谁知道闹出许多有的没的？

　　“航海士，对他们这些采珠为生的渔民来说，许是财神爷一般重要吧。”卓芬吃茶时，悟出些道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