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配角之路

　　于是过了不几天，寒翎远叫所有人都晓得了他的决心，只是宁臣也就是个倔脾气，半点未落下风，织华几人吃瓜的吃瓜，做笔记的做笔记，冷眼旁观的冷眼旁观，坐看这事情的后续。
　　只是不知是监守失职所产生的些许愧疚，还是女人天生的感性心里作祟，抑或只是闲极无聊，叫织华在半夜敲开了宁臣的房门。
　　琉璃境其实并未有白天和黑夜，原本是如若处在一片混沌之中的，只是织华这几人图个开心便也学人界弄了个日升日落，而宁臣这时也并未睡下，这几日他是着实被寒翎远逼得有些紧了。
　　宁臣倒是想过找寒翎远打一架，只是细思一番，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寒翎远，再想想那曾经受过的两剑，更觉得后心一凉，虽不知这琉璃境内可还会死人，但若是真的再死一次，可不太会再有一个什么境的等着他。
　　只是，这织华找上他是做什么呢？
　　但他并没有苛刻美人的习惯，于是将织华迎进来，他给织华倒了杯茶，织华见着笑了一下，宁臣这才发现他此刻屋里备着的茶竟也是甜甜的果茶，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而织华显然没打算在这事上多做追究，微笑道：“这茶很好喝。”
　　宁臣面上自八风不动，心里却还是不无骄傲着想，那可不，这可是花了我老多心血了，只是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犯贱，赶紧抛开这些思绪问织华：“你找我是有何事？”
　　织华放下茶杯，揉了揉右手手腕道：“我有些事想讲与你听。”
　　织华的表情看来很是郑重，完全不似之前散漫又不靠谱的样子，这人也曾是修仙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子，虽渐渐被世人所淡忘，但能入琉璃境的，又哪会那么简单。宁臣不由道：“愿闻其详。”
　　织华道：“你先前便知道清云那宁臣死了，他那时本就已经一脚跨进真仙，只是如花太烈，而他的心太苦，所以没有撑住，于是我们紧急让你过来，只因你魂魄恰巧能与之契合，不过捡了前任的便宜，你刚到时便是真仙了。那些所传夺舍遭反噬与诸多限制的，便也是因为这夺取之人的魂魄与那躯体无法契合。”
　　织华这番话，宁臣瞧出是在为把他无端弄来做出解释，只是有个问题他已困扰许久，现如今织华同他交心，便问了出来：“我没经历过这修炼的过程，不过看那时清云的书籍知道有功法炼体至真身，只是那真神如何练就，一直都颇令世人苦恼。”有人寻寻觅觅探索数年而不可得，可有人却仿若受天眷顾，极快的摸到门槛，实在是太过玄妙，宁臣继而道，“扰神说是有劫难，若是成功渡了过去，方才能成就真神，可真是如此？”
　　织华摇头道：“其实并不准确，不过他们那样倒的确也是个法子，延年曾从你们那儿听来这么几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还有‘乱世出枭雄’，这番遁入红尘中，确实对心神有些助益，不过他们其实想复杂了，真神并不是那么高深的东西，它其实不过是要你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往大里说是你为人处世之道，往通俗里说，便是你做人的准则，什么对你而言是无法舍弃的，什么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找出这个来，便是通向真神之路。”
　　“听来却很简单。”
　　“是啊，很简单，可真正能做到的人太少了。”织华叹息道，“这世上有太多人左右摇摆，不怀信念，精于计较，患得患失，犹犹豫豫，不断后悔，在意旁人，不说真话，最后能坚持己见、一往无前的未有凡几。”
　　宁臣点头称是，料想织华要讲的已经讲完，未料织华并未离开，反而话题一转道：“你可还记得初几次见到秦无道时听到的铃铛声？”
　　说起那铃铛声，宁臣当然记得，他初时还觉得奇怪，也曾问过寒翎远，只是当时寒翎远回答不曾听到，让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现在听织华一说，便想原是确有此事的，原来今儿个织华是为前事种种排疑解惑的，他于是点头道：“我猜想是他随身所带，不过如此隐秘，看来并非凡品，说到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现如今那秦无道如何了。”
　　织华掩唇轻笑：“秦无道呵，已经死了。你大概不知道，他杀了茗落仙子的女儿，茗落得到消息后，直接逼上流月，手刃了秦无道。”
　　宁臣皱眉：“茗落仙子？”他在人间也待了几年，却未听过茗落仙子的名头。
　　“是霜霖隐而不出的长老。”织华见宁臣抿唇不语，知道以宁臣的才智，如何猜不到寒翎远在其中的布置，却没有明说，只是又继续之前关于那个铃铛的话题道，“那铃铛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是秦无道不为外人所知的后手，尤其是在二十八年前，这铃铛已隐隐跨入神器之列。”
　　二十八年前……又是二十八年前，难道这铃铛与水芊芊那一事也有什么瓜葛？宁臣忽的想起在沉销中所见的那一幕，水蝶舞死后，秦无道确实从怀里取出过一枚铃铛。
　　织华也不绕圈子，直言道：“那铃铛名叫摄魂，二十八年前本只是稍好些的灵宝，却在某一日与一残缺的魂魄相契融合，更重要的是，那残破的灵魂留恋世间，不愿离去，是以让那摄魂一脚踏入神器之列，若不是那魂魄太过虚弱，而又太过倔强不屈，秦无道少不得会更难对付些。”
　　织华似笑非笑，宁臣有些嘴唇发干，他不由问：“那魂魄究竟是谁？”
　　“自然便是水蝶舞。”织华叹道，“她为了她师兄死了还不甘愿，非得贪恋世间，只是可惜被秦无道所用……秦无道这些年一直在削弱她的意志，她却一直撑着，这小姑娘死时还不满十岁，心智却很坚韧，只是摄魂得了她的便利，便精于幻化之道……”
　　说到这儿，织华拖长声音，买了个关子似的停下，宁臣呐呐问：“怎么了？”
　　“清云山脚下你与寒翎远最后对决那次，寒翎远其实并未打算动用刑邪，只是陆禹忧心师弟，被秦无道说动，用摄魂做了伪装，刑邪是何等霸道厉害的神器，是以为作这一次伪装，为了让武期无法出声，摄魂碎裂，秦无道本存着借此机会让你二人两败俱伤的念头，谁成想，你的生气厌恶、你的义愤填膺，不过都是装的。”
　　宁臣没有接话，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今日织华找他的缘由，他冷笑一声道：“这寒翎远果真厉害，不过来琉璃境几日，竟能说动你来做他的说客。”
　　织华摇头道：“不，我不过是来跟你讲几件事，至于你听完后打算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那你现在讲完了？”宁臣冷冷道。
　　“当然还没有。”织华娇笑道，“先前你没到几日，便也没有让你去考验，可你知道那时对寒翎远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我问他，是不是连你也不要了，他将你的幻像一剑斩碎说，再像你的都不会是你。”
　　宁臣仍然不说话，织华也沉默了一会，然后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岚笙？”她见宁臣仍是不愿理她，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当然听说过他，他当年也是十分了不起的真仙，温柔良善，俊逸聪慧，只是他看淡声名，又极爱护着我，在外也从来只说打不过我，世人便渐渐以为他无用，以为他怯懦，他也不辩驳。”织华惨笑一声：“他从来便是这般替人着想，直到最后也是。”
　　言罢，织华认真看着宁臣道：“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而这才是我此刻来找你的缘由。”
　　宁臣讶然，他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织华羡慕的，便听织华又道：“不只是我，庭雨和染尘应该也都很羡慕你。”
　　宁臣自讽道：“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在我登入琉璃境前，那日是染尘问我，若我和岚笙只能活一个，该当如何？”织华握住自己发抖的右手道，“是我用这只手，亲手杀了岚笙。”
　　宁臣终于明白，怪不得人间真仙如此之少，又逐渐被人遗忘，这通向琉璃境之路不过是条单行道，若是你放弃不了最重要的东西，便只有死路一条，像宁夫、像宁修、像岚笙，而这琉璃境的所有人，都曾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最爱。
　　“为什么要这样呢？”宁臣问。
　　“因为你要真正做一个神仙，一个俯瞰这凡世的人，你得摒弃所有，斩断一切联系，冷眼旁观，所以这便是最后的考验，我知道我们将你弄来，又逼着你去做那些你原本不想做的事情有些无情，可这便是我们的修仙之道。”然后织仙又道，“所以我很羡慕你。”
　　宁臣知道她在羡慕什么，他问：“你不觉得孤单吗？”他想起他老家神话里那个抛下丈夫独自登月的嫦娥，在往后的许多年里，独自住在孤寂的广寒宫里，只有兔子陪她说话，便觉得周身寒冷。
　　织华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又道：“所以我很羡慕你啊，宁臣。”自真仙之后，修仙者们一般自称自己起的名号，像织华他们一般，只是宁臣独爱自己原本的名姓，织华他们也就这般喊宁臣，也许是因为同样的缘由，他们也是这般喊寒翎远的。
　　织华离开的时候，宁臣并未起身相送，因他脑中一直回响织华最后的一段话：“你死之时，便不该再有升入琉璃境的资格，只是延年很看好你，又念在我们平白将你拉来之过，给了你一次机会，只是自那时起，于你们而言，便没有那所谓最重要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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