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配角之路

　　过了两日，季叶也爬上了无尽崖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静坐着的寒翎远，他道：“先前将宁臣成为真仙消息传播出去的人是我。”
　　寒翎远不为所动，季叶继续道：“那个妖族少年也死了。”
　　寒翎远仍是不说话，于是季叶冷笑着抛过去一本书册道：“这几天修仙界大乱，妖族说要带军亲临，廖凡与秦无道勾结的事情败露，在曲觞主持下清理了门户，秦无道发疯崩溃，而你们霜霖一直不见踪影的茗落仙子忽然出现，声称同秦无道有不共戴天之仇，拼着命也不要手刃了秦无道，我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算好了，那你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得呢？那个会为你心疼的人早就不在了。”
　　季叶的冷嘲热讽对寒翎远似乎没有半点影响，他只是看着手上那本书册，那是这个月的《四周诞言》。
　　寒翎远觉得这本书册有些难以翻开，可他必须翻开，他直接翻到了《命定死生》，于是他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何绫见到那柄神器的时候想起了一切，包括她就是那柄神器，而她生来便是为了诛杀魔头，那魔头便是何欢，他们生来便注定了只能存活一个。
　　何欢也想起了所有，想起了那些嗜血的记忆和令人疯狂的过往，并非他已成魔，而是那些记忆令他成魔，只要他不放弃寻回自己、找到过往，待他找到那一日起，他便成了魔。
　　昔日的朋友不得不倒戈相向，因为那是他们的志向，他们的道义，而对于何绫，那是她存在的意义。
　　他们杀死了何欢，可是何绫不甘心，她问自己，会不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于是她回到了那个地洞，她问神树，能不能让何欢活过来，能不能回到最开始，他们不去寻找真相不去寻找记忆，重新开始，只做何欢的何绫和何绫的何欢？
　　神树说，可以。
　　于是友人自愿守着地宫，阻止所有人找到真相，而命盘倒退，一切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何绫和何欢在荒村中醒来，他们见到了彼此，但他们不知道过去，因为都没有记忆他们结队前行，他们给自己其名叫何绫、何欢。
　　又是一个轮回，而神树的枝叶在地洞中沙沙作响，仿若嘲笑。
　　寒翎远合上《四周诞言》，他想他终于彻底的明白了所有，也许从那个梦境开始，或是更早以前，宁臣便明白了他们两人的结局，便是同何绫和何欢一样，无论怎么挣扎，命中注定只能活一个，于是宁臣选择了让他活下去。
　　他觉得有些可笑，却不明白为什么脸上是湿的。
　　季叶又抛过去四幅画卷道：“这是他画的，最后那几天他把大多东西都毁了，只唯独这四张不舍得，他说要交给你，因为你能看明白。”
　　寒翎远打开那四幅画，一幅上面自然是画着临风，一幅上面画着绛秋无垢还有一名白衣女子，剩下的两幅一张画着李沧如一张画着曲觞，不知宁臣当时是什么心思，竟将这些个风格不同却分外出彩的美丽女子都画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季叶忽然出声道：“我先前其实见过宁臣，我是说原来的宁臣，那时候他用的如花是我做的，所以我在四平茶馆才会找上你们，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假装不认识我，可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认识我。”季叶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在他死前以为是有人夺舍，可怎么可能呢，他这么蠢，根本做不来伤害别人的事情。如果说原来的那个宁臣是林白水杀死的，那现在这个宁臣，无论身体还是心，都是你杀死的。”
　　季叶紧紧盯着寒翎远——他想看他究竟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季叶初时有些惊讶，然后变成了惊怒，因为他看见寒翎远落下泪来，却笑出声来，一朝顿悟修为真仙，而下一刻宁臣的尸体在寒翎远的手中化为灰烬，散落在了崖顶，被风吹走，散落各处，再不见踪影，他想出声质问，可寒翎远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一片死寂，于是季叶忘了质问，寒翎远捡起从宁臣身上掉下的玉珠，放好那四幅画，只身飘走，下了无尽崖，再无迹可寻。
　　寒翎远握着那颗珠子，他知晓那是清云派的信物，宁臣的那条手链上本该有五颗，只是他当年离开清云时，已将珠子还给了清云，这一颗却不知从何而来，更奇怪的是，他用了刑邪的力量毁掉了宁臣的身体，这颗珠子却可安然无恙。
　　他盯着这颗珠子，发觉它和平常的清云玉珠不大一样，彩云的纹路好似活动的一般，他本已没什么好在意的东西了，却冥冥之中觉得他该将这颗珠子打开。
　　他将灵力注入祥云纹路里，祥云发出光芒，然后珠子分成了三块浮在空中，里面是一块黄布，早已不辩年月，寒翎远打开，发觉这块布很大，上面是密密麻麻各种笔记的小字，或者说，上面这些都是清云掌门留下的，寒翎远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这便是创神的配方，是清云掩藏几千年的秘密，但这也不是清云的配方，因为当中少了一味药，自延年仙君去后便再没人能制出创神，是以历代掌门都在秘密研究这最后一味药究竟是何物，而最末端的那个只写了寥寥几笔没书姓名的字迹，他不过看了一眼就辨识了出来。
　　那人的字一向写的很差，只一个名字总能签的很好。
　　是以清云明明经营得当收入颇丰却还是一穷二白，是以廖凡才会因得不到创神而心怀愤懑，是以他才会失去母亲失去师妹，最后失去所有。
　　他觉得好笑，却又愤怒，就像是被狠狠捉弄了的那种怨怼，他拔出刑邪劈砍上去，却没留下一丁点的刀痕，破布还是破布，他忽然觉得茫然。
　　于是他又去了清云，将这颗珠子交给了曲觞，他觉得宁臣应当会满意他的这个决定，他知道那人其实很喜欢清云，所以在他干了那些事情后才会如此的不可挽回。
　　曲觞拿到珠子又听寒翎远冷声讲了珠子的由来，此间一直没有抬头，寒翎远知道她恨自己，却也没有点破，只是讲到最后，她忽然小声道：“我不要这珠子。”
　　寒翎远觉得清云既是宁臣所想要守护的，那曲觞继承这珠子也是无可厚非，眉间有如霜雪覆盖，正打算出言训斥，就听曲觞又重复道：“我不要这珠子。”这回已带上了哭腔，她抬起头来，眼里没有如寒翎远所料的恨意，只有浓浓的哀伤和后悔，她说：“我不要它，我只要大师兄回来！”
　　寒翎远无话可说，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落荒而逃。
　　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寒翎远四处游荡，他什么也不想做，事实上他真就什么也没做，他什么也不管，因为没人拦得住他，而真正能拦住他的人也已经不存在了。
　　他终于成就了他以前所想要的那些，也许只差一步，便能得到他原来所有想要的。
　　可他现在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多日未进一米，没喝过一滴水了，但他不在乎，只是他终于不得不停了下来，跌倒在一棵树旁，他依稀闻到了桂花香，可是这又说明什么，这又代表着什么呢？他完全不在意。
　　一只碗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里面装着清水，甚至能倒映出他现在的模样，蓬头垢面、胡子拉渣，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你还好吗？喝点水吧。”
　　寒翎远抬头，看了这位少妇一眼，因为眼前的女子虽然年轻，却梳着人妇的发髻，不远处有一间房舍，看起来安宁又温馨，女子的丈夫正站在门边，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寒翎远接过了碗，一口饮尽，他甚至没有说谢谢，只是爬起来就打算离开，女子有些担忧，扶住他问：“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寒翎远摇头，他走的很快，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那个少妇虽不认得他，但他认得她，她是念家的大女儿，而她的丈夫一定就是从边境回来的书生。
　　他想，他终于能明白宁臣说过的所谓因果。
　　然后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他：“你什么都不要了吗？”
　　寒翎远不说话，于是那个声音继续问：“连他也不要了吗？”
　　寒翎远看到宁臣出现在了眼前，这个宁臣冲着微笑，如同过去宁臣朝他笑时一样，然而寒翎远拔出刑邪，一剑斩开了这个宁臣，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血肉倒在他的脚下，血是热的，如若现实，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有丝毫的犹豫，那个声音发出一声惊呼，可他的声音却很冷淡：“他已经死了，再如何像他，都不会是他。”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片刻后，寒翎远发现自己站在白雾中，待白雾散尽，那是一片他所不认识的天地，周围风景很好，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然后他看到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转过头来，是他最熟悉的一张脸，却没挂着他最熟悉的笑容，可是他自己却笑了起来。
　　他道：“你好，我叫寒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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