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配角之路

　　少女声声哀泣，宁臣想，她哭的大概不止是那块树皮，远去的书生，大约还有不可期的未来，和孤身一人的疲惫。
　　宁臣伸出手，然后又放下，他问：“那块树皮长得什么样子？”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枯枝，在身前的土地上画了起来，又听从少女的意见修修改改，确定了样子后他柔声道：“现在人多，又到了晚上，你便先回去吧，我帮你找。”
　　少女一听，连忙摆手，她怎么好意思让一个陌生人耗费心神，虽说这生人长得面目可亲，让人无端生出信任之感，让她就连她没有对家人说出口的担忧也一股脑的吐了出来，只是这样的事情怎好去麻烦别人，让人家为一块树皮费神，不过晚了她的家人肯定担心，不久一定也会派人来寻，她即便不想回去却肯定是要回去的。
　　少女最后还是走了，她十分诚恳的道了谢，只是眼中的忧思却没有减少，想来她并未全然将希望托在一个刚见面的人身上。
　　宁臣盯着自己在土上画的树皮样子，沉默不语，似乎是把模样刻在了脑子里，然后他转身招呼寒翎远进了他们定的那艘小船，寒翎远其实到了一会儿了，只是见宁臣在和那少女说话便在一旁等待，这会儿见宁臣招呼，便跟着进了船，然后将一个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宁臣打开来一看，却见是一笼小笼包，无论味道怎样，从外表上来看，真的同他以前吃过的小笼包一模一样。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也许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也许是一件廉价的礼物，却都会让人铭记一生。
　　宁臣一口咬下去，小笼□□很厚，也没有汁，活脱脱一个小号的包子，但他吃的很用心，然后咽下去道：“很好吃。”
　　寒翎远见宁臣拿起了第二个，皱眉道：“不好吃就别吃了，不过就是拿来给你看看。”
　　“呀，原来你吃过呀。”宁臣挑眉，毫不客气的把下一个放到嘴里，“那我就不说假话了，确实难吃，难吃极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小笼包，但是我很喜欢，谢谢你。”
　　寒翎远的表情像是很不解，一笼包子有六个，不过是先前宁臣说的，他也不过图个表象，而宁臣也真就把一笼都吃了，他想了想，有些明白了，问：“所以你要帮她？”
　　“有些东西就是没有办法割舍的。”
　　“可如果找不到呢？”
　　寒翎远见宁臣转着手中的洗砚，嘲弄道：“你要造一个假的？这样一来，真的还有什么意义？”
　　“可有的东西的意义并不在于它究竟是什么，来自何方，重要的是——它在。”
　　寒翎远不以为然：“不过是软弱罢了。”
　　“可有时候。”宁臣感叹着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道，“人不过就是想要个理由罢了。”
　　寒翎远觉得自己又懂了一些，道：“终归还是不够强大，决心也不够坚定。”
　　这回宁臣没有再接话，此时已是深夜，岸边的人都几近散尽，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河上飘满了各色的花瓣，芳香斐然，四周静谧，唯余清风。
　　人生美事，不过桌上有酒，天上有月，身侧有人。
　　宁臣也觉得很满足，所以他并不介意寒翎远的刻薄，两人相处，总是有一人要多加忍让着的，寒大美人少时多磨难，他便多担待些，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人少了许多，宁臣就来到了与少女分开的地方，开始搜寻，其实他的确是存了若是找寻不到便做一个假的的念头，很多事情没有坚持下去，不过就是欠了一句肯定。
　　宁臣当然不介意给别人一个肯定，就像多年前他想要放弃的时候，也有人给他留言，说他画的很好，说很喜欢他，这些评论很珍贵，所以在别人需要这样的话时，他也愿意给出这样的鼓励。
　　也许是连上天都感动了，还真让宁臣找到了那块树皮，那树皮的半截已经被踩踏的埋进土里，难以辨别，却有一朵桂花落在了这树皮上头，宁臣循着丹桂的香气，找到了这节树皮。
　　宁臣此时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果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的。
　　他从前不信天意，牛鬼蛇神不过杜撰，只是现在人能修仙，亦可长生，也许修到极致便是登天，是成为天。
　　此时已是深夜，大多数人家都已入眠，只有少数零星光点，不知是在等着谁，那少女姓念，叫念瑶，家里做药材生意，念家在都城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有自己的宅院，虽说不大，但也过得滋润，而此时念府灯火通明，甚至连后门也挂着一盏灯笼。
　　念瑶说会派人守着后门，等着宁臣的消息，宁臣到时果真有忠心的侍女等在门后，只是侍女回禀后从门内探出头来的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这孩子梳着男孩的发髻，模样却甚是秀气，神情倨傲，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春袄，底下绣着几簇繁茂的菊花，他接过宁臣递来的树皮，嫌弃的看了一眼，两根手指拎着包进帕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钱袋，施舍一般的看过去道：“这是姐姐赏你们的谢礼。”
　　这小孩儿语气不好，宁臣当然不会同他客气，他推开绣工精美的，还散发着香气的小钱袋，一边推算着其中放了多少银子，一边语气不好道：“我不要这些。”
　　男孩有些费解，眼里已有好奇，却硬是装出更加不屑的样子，问：“那你要什么？”
　　“我想要你给你姐姐带去一句话：无论以后怎样，总是要等到以后，才能真正知道的。”
　　男孩皱眉，他显然听懂了宁臣的话，从这个方面看来，他却是有倨傲的资本，他问：“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哪怕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哪怕最后可能会面临着客死异乡的结局，哪怕他们在一起无法获得足够的生活保障？”
　　“那你为何还要来见我？”宁臣问。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我关心她，同时也爱护着她。”
　　“那便够了，让她知道你在她身边。”
　　男孩摇头，嘲弄道：“明知风险太大收益不高，为何还要赌？”
　　“这本身就不是赌不赌的问题，若是你姐姐自己选，那最后几遍遍体鳞伤，那也须得她自己承担，自己受着，可若是让你们替她选了，她也许会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是同时会遇到的其他后果，你们也能替她承担吗？不能的，她最后还是要自己去面对，你们说是为了她好，但说到底，还是要看她自己。”
　　男孩若有所思，再抬首时，他的神态已不再倨傲，他问：“所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当义无反顾？”
　　“我听过一句话。”宁臣挑眉道，“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
　　男孩的神色变得尊敬，他双手递上他姐姐的那个钱袋，道：“还请先生收下。”
　　知道理，懂进退，这个孩子不简单，而宁臣也从不会跟钱过不去，是以这一次他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虽收下了，却仍是矜持道：“我可当不得先生之名。”
　　男孩却很果决：“既是像您学习，自然便得称一声先生，这钱财是姐姐的谢意，而这一声‘先生’便是我的谢意。”
　　宁臣觉得这个男孩很了不起，事实上，他的确非常了不起，与宁臣二人话别后，他回到自家宅院，走到正跪着和母亲对峙满脸泪痕的姐姐旁边，一同跪下，男孩的发髻下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他道：“母亲，女儿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不会后悔，我想姐姐同样也是如此。”
　　念家的主母看着自己生养拉扯大的两个女儿，目光哀痛，念家家主来到她的身边，环住她显得瘦弱的肩膀道：“也罢，你总不可能操心一辈子的。”
　　宁臣和寒翎远回去的路上，宁臣一直哼着歌，他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他这样高兴，寒翎远却很奇怪，他先前一直没说话，因为他虽然稍微的理解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些人间的悲喜，同宁臣有什么关系，看到宁臣这样高兴，他更是不解，于是他问：“你认得念家的女儿？”
　　宁臣摇头：“第一次见。不过不用花什么力气，又能帮到别人的话，为什么不做呢。”
　　“可终究那只是别人的事。”
　　“不错，可这种时候，无论是你还是对方，便总会觉得人间还是美好的。”
　　“便是为了这样的幻象？”
　　宁臣晃了晃手上的钱袋道：“这些银子难道也能是假的吗？”他看寒翎远不置可否，也并不觉得不快，他本就没指望着能说服寒翎远，他只是道：“你奇怪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自然是我想这么做，人总是喜欢看喜剧的，哪怕那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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