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配角之路

　　宁臣一愣，有一种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恻然，但情势所迫，是以仔细思量了一番道：“不好说。”
　　“哦？”
　　宁臣道：“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个故事，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说不定再换个人叙述，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是啊，换一个人讲，这故事兴许就不同了。”平姑娘点了点头道，“不如换我来再给你们讲一遍吧。”
　　宁臣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来四平茶馆这么一趟，不过因着好奇听了一个故事，便一定得道出个听后感来，而显然这平姑娘也并不是在与他商讨，直接开口道：“那女子当时是那隐士高人手下徒弟里最小的，一直都很受宠爱，她本人其实一直没什么上进心，是以虽然天福好，却总也静不下心。”
　　“所以他便偷偷溜了出去？”季叶插嘴道。
　　平姑娘并不介意他的打断，也不在意他是个普通的凡人，接着道“是的，她溜了出去，外头的世界同她想的很不同，她走走玩玩，却也越发的迷茫，自己为什么要修仙。
　　有一天，她路过皇宫，她本就对什么都好奇，遇到了又如何能不进去转一趟？然后，在一棵桂树下，她遇到了少年时的秦王。”
　　宁臣脸上虽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内心却很惊讶，先前槐先生讲的时候总是避免出现人名这些信息，听来不过像是一个杜撰的故事，可这平姑娘不仅讲的更为细致，甚至加了心理描写，还提到了秦王，这秦王朝可谓是千百年来的特例了，由秦王开创大秦王朝始，延续了千年，即便王朝动荡兴衰，但从不曾真正磨灭过，即便山穷水尽，也总能撑过最困难的时期，走向辉煌。
　　而这秦王，也一直是凡人平民印象里神话一般的人物，甚至也有人说他原本就是修仙者，是以才能建立如此不灭的王朝。
　　“秦王不过六岁，因母亲原因不受他父王待见，他母亲住的偏僻，又缠绵病榻，而他甚至不被允许去瞧上一眼，桂树四季常青，他就站在那棵树下，握紧拳又松开，遥望那一墙之隔的母亲的寝殿。”平姑娘讲的时候语气平淡，不露怆然，若不是这样，真要让人以为，她讲的，不过是自己的故事。
　　“那女子当时年少，到底不能忍心，她原本是不打算现身，只是看看就走的，皇宫建造复杂，也有不少厉害的人，偷溜进来本就是风险之举，应尽量避免与人接触才是，可她看不下去。扰神不是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劫，而秦王，便是少女的劫。”
　　宁臣望去，见东野烈终于露出了些讶然的表情望着平姑娘，而红衣女子只是淡淡笑着，继续道：“她现了身，陪了秦王两天，也幸运的没有被别人发现，她那时不过当自己是个同样六岁的孩子本该有的、玩伴的身份，然后她师父来带她走时，六岁的孩子问她，她还会再来吗？她说，会。”
　　先前平姑娘的表情一直都很平淡，仿若事不关己一般，直到这一刻，才终于露出了些许悲伤。
　　“她其实也没有想到，时日变迁，可那株桂树和孩童皇子望着树旁宫墙的那个眼神却永远刻在了她的心上，后来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她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精力，忍受了多少伤痛，可他并不满足。
　　那时候女子从未跟他提及自己的身份，也没打算提，可哪有凡人过了十五年仍然不老的呢，她便告诉他，她是那曾经女子的侄女，秦王本是疑心，但因为长相太过相似，且当时的情景话语又能说的一分不差，便也只能相信。
　　秦王自然有经世之才，那女子新意点子也能层出不穷，是以两人虽不同世界，但配合默契，征战时屡创佳绩，两人惺惺相惜、又能引为知己，秦王并非那种征战时缩于人后的君王，重大战役上，总会君临战场，身先士卒，便也有了过命的交情，那段时间，女子真正从少女成长成了大人，她懂得了责任，懂得了生命，也懂得了无可奈何，其实谁又想让双手沾满鲜血的呢，可有些事情，是总得有人去做的。”平姑娘说到这儿，叹息了一声，终于不再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话，道：“可有些事情，却是时光更迭所无法改变的。”
　　“后来秦王说要为女子封后，这对于旁人而言是殊荣，于女子而言却并不是，其后女子离开，旁人只为女子不值，又如何想到，其实在离开前秦王问过女子，是否就是十五年前的那个人，女子答，不是。
　　其实她还是怕了，若是自己修仙者的身份公开，必会带来许多的不便，或者再后面，若是让她以修仙者的能力帮助秦王呢，她能拒绝吗，他们明明是不该干扰凡世的运转的，所以其实是她自己先违背了诺言，她说会再回来，却因本身顾虑没有承认，若要先算，该是她负了秦王，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秦王也许就是靠着这微薄的期冀努力着，其实秦王这样优秀敏锐的人，又如何会察觉不出点什么，但他问她的时候，她选择不说，他也就当这样过去。”
　　平姑娘讲完这一长串，许久没有再开口，宁臣张了张嘴，却不知又该说些什么。
　　终于，平姑娘笑开来道：“其实秦王暮年时，女子又去找了他，秦王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惊讶，时光荏苒，他已尨眉华发，她仍红颜青丝，可他什么也没问，她也什么也没说，只是女子问他，若是此生只能许一个愿望，他想如何？他说，‘我只愿秦朝千古长存。’”
　　平姑娘嘴边仍是笑，仿若她讲述的不是什么有缘无分地故事，只是什么趣闻，故事中二人并未因观念不同而分道扬镳，而是皆大欢喜，然后缓缓道：“我答应了他。”
　　宁臣等人均是一惊，若是没有这句话，他们大可心中猜疑但仍只当做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但现下却是不能了，四平茶馆从不会讲述馆内人员的故事，即便讲了，也不会承认，更别说还是众人心中可能执掌茶馆大权的平姑娘。
　　四平茶馆只卖情报不问世事，掌权者这会儿却明确的表示了同凡间历史最为悠久的王朝的缔造者有关。
　　就在宁臣思索平姑娘会否杀人灭口，而他们几个胜算几何时，平姑娘再次转向宁臣：“宁真人现在是如何认为呢？”
　　现下再回答什么“不好说”当然是没用了，宁臣不过思考了一秒，就决定实话实说：“平姑娘问我想法，自然不是问我对错，在这事上，显然是没有对错的，你们不过做了自己的选择，只是我不知道，姑娘这会讲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平姑娘喃喃，“千年……到了啊。”
　　宁臣再次震惊，这句话信息含量就更大了，明里暗里表达出来的意思简直让人害怕，但平姑娘说完这句，就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道：“话说回来，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句话跟上一句的语气真是大不相同，前因后果完全没有连点转折都不带的，宁臣整个都呆住了，相比之下，寒翎远的心理素质实在要好太多，淡淡开口道：“我们只是前来一观，并不一定要问些什么。”
　　“哦。”平姑娘点头，抛了个媚眼给宁臣道：“咱这的服务物美价廉，童叟无欺，试过的人都说好呦~”
　　宁臣在心中咆哮，刚刚她说的这句话结尾有波浪号吧，绝对有的吧，说没有他不信的啊！
　　宁臣愣愣的看着平姑娘潇洒的站起身离开，之前的种种情绪皆不曾有过，仿若刚刚给他们讲故事又承认了故事中主人公是自己的根本不是她，而她也确实就信了寒翎远所言，几人并无所求，只不过为了来四平茶馆，图个新鲜。
　　待平姑娘离席，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季叶，他淡笑开口：“如何，二位对在下先前的那个提议可还有兴趣？”
　　在离开四平茶馆去沉销的路上，宁臣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沉销是什么地方，是一条记忆之河，在那里人们能找到自己丢失的、遗忘的，甚至是前世的记忆，但凡事皆是有代价的，沉销虽是四大奇景之一，但受欢迎度却是倒数第二，只因凡事想通过沉销找回记忆的，须得用另一段记忆来换，而拿来换得记忆，并非是由你来选，说不得就得遗忘什么无比珍贵的事情来做交换，更何况，虽然这话说的可能有些偏颇，但是一个人的性格言行，往往都是由经历决定的，若是失了这些记忆，这个人又如何能仍是原本的自己？
　　可是，季叶说他要去，他丢了一段记忆，而他想要找回，甚至不惜遗忘其他的东西。
　　季叶要拿无尽崖来换，宁臣不禁感叹一声果然如此，主角要去的地方，那不管他是几千年一遇还是千金难求，都轻而易举的像是出门买饼。
　　季叶要找他们一起其实也有原因，四大奇景中，其实只有月灵湖是毫无风险而言而又容易找到，沉销此地，虽不至于像无尽崖一般让人遍寻不得，不像漓水涧一般被流月派藏着掖着，但沉销为避免凡人误入，是有结界的。
　　东野烈仍旧跟着季叶，但也许因为季叶不喜，只遥遥跟在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宁臣当然也牵着他宝贝的马，他再次问季叶：“既然有东野烈跟着，你为何还要找我们帮忙？”
　　季叶冷冷看了一眼跟着的东野烈，道：“我并未骗你们，我真的不认识他，是他总说认识我，要跟着我，而我并不想欠他人情。”
　　宁臣脑中白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所以你去沉销，为的便是记起东野烈？”
　　季叶看着宁臣，有些似笑非笑的：“不，我去沉销为的是我自己，天天有个来路不明的人跟着，烦都烦死了。”
　　“可他看来并不想伤你，有个修仙真人保驾护航，岂不很好？”
　　“可我不喜欢他，也不想让他跟着。他认识的不过是从前的我，说不定都并不是我，我为何要没头没脑的接受？”
　　宁臣噎住，其实糊涂一点未尝不好，起码省了许多波折，可这话宁臣不会说，就像他先前对平姑娘说的那样，那是一个人自己的选择，换做是他自己，他也肯定是要弄清楚的，也不是说非要把记忆找回来，起码得知道别人为何跟着自己，而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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