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骨妖幡

　　际尘心里莫明不是滋味，未了道：“好吧，你开心就行。”又问：“现下我们要去哪？”

　　长梧道：“苍龙之下有商星，分野之下是商丘。我们往东而行，去一个叫商丘的地方。”

　　际尘道：“我不认识路。”

　　长梧道：“抬头跟着心宿的方向走，七宿青龙，在龙腰位置，七曜属月，图腾似狐，你看到了吗？”

　　际尘抬头，透过树枝去看天空，琢磨了半晌，道：“我看不明白。”

　　长梧叹了一口气。“傻鬼一只……”他道：“先往东去就是。”他说着站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际尘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我领你走。”

　　长梧道好，说完向前跨了一步，不防际尘站得太近，没来得及让出道来，长梧一脚踏在他两腿中间，抬腿的功夫就把际尘撞翻在地上，际尘心里一慌，手上抓得更紧，长梧本没站稳，被他一拉之下直接压在了际尘身上。

　　长梧身子极轻，整个身体压上来也没有多少重量，只是似乎第一次这样狼狈，脸上有些气得发红。际尘近在咫尺地看着他的脸色，竟莫明心动，怔忡着不敢呼吸。长梧的头发委积在他耳边，微凉如水，起身时触颊而过，如雪历青山，久驻不融。

　　际尘突然记起一些春事，曾有人也这样坐在他身上，热切又带讥讽地看他，问：“你就不怕天理不容。”际尘张了张嘴，回答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他神思游离的功夫，长梧已在他旁边站好了，轻踢了他一脚 ，催道：“起来。”

　　际尘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经刚才那一摔，他突然不敢再去抓长梧的手了，于是抓起长梧手上的天蓬尺，道：“我抓着这棍子，你跟着我走，可行？”

　　天蓬尺是长梧随身兵器，长梧并不喜欢被人抓着，这跟被人抓着把柄有什么区别？他将天蓬尺抽回插在腰间，伸手道：“不用，你抓我的手就行。”

　　际尘不明白长梧所想，见他伸手过来，心下不由一荡。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牵起来，道：“那走吧。”

　　这一路向东，走了两天，第三天清晨的时候，天空飘了雪。际尘在步天山五百年，从未见过雪，只在传说中听过，如今临崖所见，如九宵逢春，梨花浪涌。风动有形，落地有意，是人间最极致的浪漫了。

　　际尘转头看长梧，那人睁着眼睛，头上睫上都落了白。他上前伸手拍了拍长梧的头发，又轻抚了抚他的眼睛。

　　长梧乖乖站着，不为所动，只问：“下雪了？”际尘看着他移不开眼，道：“是的。”

　　长梧道：“那快走吧，等雪积厚了，就不好走了。”际尘应了一声，重新拉了长梧的手慢慢往前而去。

　　待到夜里，雪真的积得厚了，这一路走来，皆是荒山峭岭，临崖望出百里也不见人烟。好在万物盖雪，月光照射下亮如白昼，依然能继续赶路。际尘呼了一口气，那哈气如白烟消散跟前，他忍不住问长梧：“仙君以前一个人走过这样的路吗？”

　　长梧问：“什么路？”

　　际尘道：“荒山万里不见人烟，人在其中如行蝼蚁，你以前孤单一个人，如何能走得下去。”

　　长梧道：“那是因为百里山外无人等你，你若知道有人在等着，便是千山万水，也一定走完。”

　　“可那人也许并不希望你如此辛苦。”际尘道，“他若爱你，肯定心疼你。”

　　“是我活该。”长梧道：“我欠他的。”

　　长梧话音未落，际尘突然脚下一滑，两人走在山脊上，两边皆是峭岭，距地千丈。际尘心下一惊，他稳不住身形，又怕带跌了长梧，于是连忙放开了长梧的手。长梧眼虽看不见，但心有所知，喝声道：“别放手！”他说话的功夫，际尘已一个仰身往岭下滚了下去。长梧伸手捞了个空，旋即化身万缕长烟，沿着雪岭贴地急追下去。长烟如手，一触到际尘的身体便快速回溯，眨眼重化人形抱住了际尘。

　　际尘正滚得头破血流，冷不丁怀里多了个人，他大叫了一声长梧！长梧道别怕，他看准时机抽出腰间天蓬尺，用力在岭上一杵，那尺卡的乱石缝中，猛地止住了两人的坠势。

　　际尘抬起头来，心下一喜，道：“仙君，你法力恢复了？！”

　　长梧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化烟而下全无阻碍，看来潜龙闭哮在身内已过七天。他以手覆地，略一施气，周遭百里盖雪哗然浮起，如一层白绵凌空而驻。

　　际尘心下大喜，连忙去看长梧的眼睛，却见他眼神无焦，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法力恢复了，但眼睛并没有恢复。际尘意识到这一点，心下沉痛，竟比自己失明了还要难过。长梧什么也没说，他五指一握，那雪花迸然往岭下而去，如雪崩直冲崖下，而后一手抓住际尘，飞身回到了山脊上。

　　两人静立了一会，际尘伸手牵着长梧继续往前走，没再提眼睛的事。

　　披星戴月，这一走，竟走了近两个月。等际尘临山而立，远处能见商丘城的影子时，已到了初春的时候。

　　这一路际尘好似成熟了不少，他向来爱吃，两天嘴巴不动就要喊饿，这一程历时两个月，每天饮风食雪，没有一句怨言。他是不死之身，确实不需要吃东西就能活着，但终究也抵不住长途劳耗，一下子瘦了不少。

　　此时他临山而立，目及一片迎春碎红，盆地处的商丘城傍湖依山，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他牵了牵长梧的手，道：“商丘已到了。我们歇了歇，再进城可好。”说罢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枕花而躺，闭眼享受了会春日的阳光。

　　这一歇，竟睡着了。待及醒来，已过了些许个时辰。他正疑惑长梧为何没催促他，一转头，发现长梧正躺在他身边，侧身曲着腿，脸朝着自己睡着了。

　　他第一次见长梧这样安心地睡着，自然不忍去叫醒。于是轻轻坐起身来，低头静看着长梧。

　　他之前并未仔细打量过长梧，一者不敢，二者也没机会。这会春光明媚，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人长得十分俊俏，看久了容易着迷。

　　他转开眼，放眼朝山下望，满山飞花迷眼入怀，如风姿绰绰的情人含笑委身。际法低头扯过几根碎花藤蔓，慢慢捣鼓着等长梧醒来。

　　不多时，他手中已编出了一个带花草环，枯藤缀红，甚为美丽。他见长梧还没醒，便将那环轻放在长梧的头上。

　　这一放，长梧便醒了，他动了动身体，还没睁眼，嘴里已经呢喃唤道：“际尘……”

　　际尘很快回应道：“我在呢。”

　　长梧才睁开眼，他慢慢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道：“走吧。”

　　他似乎没发现头上顶了个花环，际尘抬头看着，心下莫明窃喜。那碎花迎风微微颤动，给长梧的冰山脸添了几分生动。际尘伸手牵起他，道：“好。”

　　际尘领着他下山，时不时回头看他，越看越是喜欢。

　　待两人进了城，已是日落西山。际尘身上带了从周乞嘴里吐出来的几个金币，这会儿可谓腰缠万贯。他先在路边买了几个烧饼填了肚子，又找了家客栈准备住店。

　　那客栈掌柜见他领着个戴花的白衣人，烛花之下也没看清，以为是两口子，没多问便安排了一间房。他将际尘领进屋，转身去给两人打热水。

　　长梧是身上没灰也爱洗澡的人，那掌柜的装好了热水在屏风后，他便走过去掬水洗脸。际尘在屏外的桌子上坐着，看他的影子在那桶边走来走去，又翻身到桶里泡着。

　　他看了长梧一会，想起他第一次看见长梧，这人也是在池子里泡着。他微微笑了一会，站起来去床上理了理被子，弯腰的功夫，有一块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是朴通临走时送给他的那块白玉。

　　他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朴通说这玉能通灵，也不知不是不真的。

　　这房间的靠墙的书桌上摆着笔墨，际尘将那玉放置在案上，静静想了一会，而后拿起笔，在那玉上写了三个字:封神录。

　　那字在玉上显现了一会，后又被吸干似的不见了。际尘盯了一会，不见动静，正欲走开，不想那玉回了他几个字：我知道。

　　际尘睁大了眼睛，这算是朴通给他的回复吗？他正欲再写些什么，玉上的字一涣，定盯一看，是朴通在问：岁竞如何了？

　　际尘心里翻了个白眼，回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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