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骨妖幡

　　经此一出，三人心中都有些警惕，就怕真走到了什么厉鬼巢穴。直到出了一里，突见远处莹莹灯火，瞧那光色，应该是个不小的村落，际尘松了口气，心道总算看到了点人烟火气。三人径直朝那村落而去，不多时便见一石牌坊立于道上，两侧大红灯笼高挂，际尘抬头，见其上书“茅坪村”三个大字。

　　际尘摸了摸肚子，道:“好饿，你们不饿吗？”

　　“你这话怎么说呢？”朴通道，“我是成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

　　三人在林间已走了一夜，此时日近五更，已快到了天亮的时候，长梧冷不丁摸了一下际尘的手背，道：“你手怎么这么冷，可是难受？”

　　际尘心下一暖，忙笑道：“不难受。”

　　三人沿着村落的主街边打量边走，寻思着是不是能找个有吃食的地方。只是这时辰着实尚早，家家户户都窗门紧闭，街上也见不着一个人，唯有每家门口挂着的灯笼，融融亮着，一眼望去细光璀璨，不至于让人觉得凄凉瘆人。

　　三人就这么走了半柱香时间，际尘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他准备就地而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开门的吱呀声，际尘循声望去，见一着青色布衣的女子走出门来，陆续从屋里端出了些桌椅和一个烧锅，而后又架了个笼屉。

　　此时曦光初霁，浅金淡雾，整条青石街都浮着一层暖暖的色泽。际尘见那笼屉冒着白烟，忙几步上前去，问：“姑娘，有吃的吗？”

　　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际尘，眼里略有些惊讶，又打量了眼际尘身后的长梧和朴通，竟一时哑语。

　　际尘又问了一遍，有吃的吗？

　　那人神色一恍，道：“有的。”这女子声音轻轻细细，闻之如春柳拂面，她安排际尘三人在门口的桌子上坐下，从锅里舀了三碗米汤过来，道：“我去给各位拿笼饼。”
　　这应该是个卖早食的地方，天刚蒙蒙亮这姑娘便出来摆摊子了。只是现下着实尚早，街上实在没有人。那笼饼似乎也没熟，姑娘蹲在炉火前，用蒲扇轻轻煽着风，道：“几位稍等，这还要一会儿呢。”

　　际尘道没事没事，你慢慢来。他说完捧起面前的米汤，就着干枯的嘴唇轻吸了一口，那汤水清清淡淡，却带着肉的香气。一口吞下去，五脏六腑皆暖了。

　　长梧看着他脸上被热汤蒸出的红晕，问：“好喝吗？”

　　际尘道：“好喝，仙君你也尝尝。”

　　朴通道：“你的长梧仙君真身不在，现下是个仙灵在这杵着，仙灵是无口腹之欲的，再美味的东西，他吃下去也是穿肠而过，尝不出一点滋味。”

　　际尘看了一眼长梧，问：“这是真的吗？”长梧不以为意，道：“没错。”

　　际尘慢慢放下碗，不知想起什么，不再喝汤了，长梧抬眼看他，说怎么了，你不是在可怜我吧。“你大可不必可怜我。”他道，“我五百年前的日子，什么琼浆玉液都尝过了。而你，我记得没错话，在步天山只啃过树根吧。”

　　朴通看了一眼际尘，问：“这是真的吗？你之前都是吃树根的吗？”际尘也不以为意，道：“没错。”

　　“哈哈哈倒霉催的。”朴通道，“你到底是什么奇葩的命数造化？”他幸灾乐祸地嘲笑，冷不丁长梧抬起眼皮冷睇了他一眼，才悻悻闭了嘴。此时那女子手里端了一碗笼饼上来，轻放在桌子中间。

　　那笼饼不知用什么做的，如蛋卷儿般层层蜷在碗中，热气之下晶莹剔透，如白玉凝膏。其上撒了些煮烂的八宝小豆，绿白红紫，斑斓可观。际尘杵着筷子，目不转盯地看着，那口水便快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长梧突然起了筷子，夹了一卷到际尘的碗里，道：“要吃快吃。”

　　朴通举了举被捆着的手腕，道：“师兄我也来几块，你给我解开。”长梧放下筷子，冷淡道：“你是得道之人，刚才还说不食人间烟火。我怕这东西损你修行，你还是别吃了。”未了道，“我是为你好”。

　　朴通还要说什么，长梧递过去一个冷眼，只好闭嘴。

　　际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送了一筷子到嘴里，他抿着嘴吞下去，脸上不由露出了满足的笑。“好吃的东西真是比药还管用，遇上点什么伤心事，多吃点好的就痊愈了。”

　　际尘嘴里咬着笼饼，竟还悟出人生道理来了。他说着又看长梧，问：“仙君如果遇到伤心事，会做什么，也吃东西吗？”

　　“什么都不做。”长梧道：“我憋着。”

　　际尘道:“憋着怎么能行？憋坏了怎么办？”

　　长梧没回答，旁边的朴通却搭腔道：“哪能这么容易就憋坏了，长梧仙君是很耐操的。”他说完嘻嘻笑着，旁边的长梧抬了一下眼皮，冷笑道：“朴通师弟像是很欠操的那一个。”朴通接到他的冷笑，悻悻又闭了嘴。

　　此时那姑娘又端了一碗笼饼上来，这姑娘身骨清瘦，面容略有些苍白，但姿态从容，眉目温婉，望之如雪盖下的一碗温水，让人心里升里融融暖意。际尘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碗来笑着说谢谢。

　　际尘身着雾纱白衣，长着一副谪仙面容，却丝毫没有生人勿近的傲慢，一双眼睛望下去，直接便能望到到心底，在坐三人之中，只有际尘真心未脱，可堪天真烂漫。那女子忍不住偷偷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一眼。

　　际尘自是不觉。旁边的长梧见他吃完了桌上的食物，便问那女子：“多少银子？”他说着伸手在朴通腰间一扯，扯下一串道珠来，他已经准备好了，不管那女子说多少银子，都拿这串道珠来抵。

　　旁边的朴通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这是十二雷门珠，你拿它来抵几碗米汤，可是对道祖大不敬。”

　　长梧正欲嘲笑他，那女子已开口道：“不要钱。”

　　长梧抬了一下眉头，问：“为什么？”

　　那女子眼睛滑过际尘，半晌道：“茅坪村很久没有外人来了，三位到此，也是难得。”

　　长梧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将珠子丢还给了朴通，道：“多谢姑娘。”

　　朴通将那珠子别回腰间，道：“要谢你也该谢谢这只傻鬼，是傻鬼的脸抵的饭钱。”

　　际尘嘴里还嚼着饼，听朴通这么说，问：“什么意思？”朴通道：“意思是叫你少吃点。”

　　三人吃饭的功夫，天已大亮，街上行人渐多，见着际尘三人，都不由多看两眼。朴通刚把那道珠别好，迎面便走来一中年男人，用奇怪地眼色看了他们一路，冷不丁脚下踢到凸起的石板，差点一个踉跄就要跌倒。朴通斥道看什么看！那人心下一惊，加快脚步走开了。“都什么人，怎么用这么奇怪的眼色看道爷。”朴通道，“没见过人还是咋的？”

　　长梧也觉得这道上的行人眼光奇怪，不由怀疑是不是因为朴通被自己栓着的原因，于是主动解开了那鞭子。朴通手腕乍然得了解脱，也不埋怨别人眼光奇怪了，只问：“我们现在去哪？”

　　“哪也不去，我们就在这村里捱过七天。你我法力全无，周遭多有诡异，不便远行。”际尘看了一眼际尘，道，“况且际尘身上有伤，也不能远行。”

　　际尘听他说话，心下如春风突至，吹动垂柳的湖面上点了一点。

　　长梧说完话，眼光又落在朴通腰间的道珠上，说待会把你那串珠子当了，换些银子，好让我们在这呆得方便些。

　　“不行，这和让和尚当袈裟有什么区别？”朴通道：“头可断，珠不可当，你这是欺师灭祖。”

　　长梧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道：“那你去赚点银子来，际尘很快又饿了，等银子吃饭。”

　　“？”际尘道，“那倒也不至于吧……”

　　朴通很不是满。“我前世三代都是富家公子，何时沦落到亲自赚钱的地步过？！”他道，“我啥也不会，别指望我！”

　　“不见得啥也不会啊，你伶牙俐齿，平时不是很能胡说巴道吗？”长梧道，“借张桌子，就在这摆个摊，算命吧。”

　　“什么？！”朴通气红了脸，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现在已经扑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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