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金莲应有恨

　　潘玉奴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天一放亮的时候，她就被之前还一脸笑容的潘妈拉出温暖的被窝。在潘妈的疾言厉色下，她练习着各种跳舞的动作，每一个动作做不到位，她都会被荆条抽。
　　潘妈抽人的力道使得很好，既不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还能把人打得很疼。潘玉奴和另一个叫佘莲花的女孩一起练习，佘莲花比潘玉奴大个一两岁，来这里比她早两年，却还是每日如此练习。
　　佘莲花对潘玉奴很是照顾，她总是鼓励玉奴要坚持下去，可是玉奴好像听不懂她说话似的，每每练习的时候都做不好动作，只会喊肚子饿，对此，佘莲花很无语。

　　“玉奴，快点过来把饭吃了，你下午若是再把那个动作做错了，晚上休想有饭吃！”潘妈随手往桌子上放下一碗饭，潘玉奴就像看到金银珠宝似的，直奔饭碗而去了。
　　“我一定不出错了，不出错了，不要不给我吃饭！”潘玉奴眼泪汪汪的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看向潘妈。

　　一旁同样吃着饭的佘莲花本以为潘玉奴只是饿疯了，岂料，接连几天，潘玉奴张口闭口都是吃饭，竟然没别的话和她说。佘莲花觉得这个女孩无趣的很，却又耐不住寂寞，只能主动和她说话。
　　不过，在潘玉奴的认知里，对于佘莲花所说的任何话，潘玉奴都听不懂。潘玉奴只懂得唯有跳好舞，才能吃饱饭的道理，其它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就这样，在不断练舞的日子里，潘玉奴平安度过了她在教坊中的第一年。从第二年开始，她要学会听曲谱，要随着曲子跳舞，这对于脑袋不太灵光的潘玉奴来说，无疑是更大的挑战。

　　这日，当一天的苦练结束后，佘莲花和潘玉奴都累的直不起腰了，她们互相给对方揉捏着白天扭伤的地方。尽管身体很疼，她们却都习惯了，都没叫苦。这样一直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凄清的月光照入室内，她们熄灭了烛火，一时睡不着，便互相聊起天来。

　　佘莲花对潘玉奴说道：“潘妈今天和我说等过了新年就要给我挂牌子赚钱了，唉，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呢！别人都十四挂牌，到我这十三就挂牌了！你就好了，还有两年，我这就剩下一年了”
　　岂料，佘莲花得到的回应竟是潘玉奴激动的说道：“赚钱，赚钱好啊，赚了钱就能天天有饭吃了！”

　　“玉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太让我伤心了！”佘莲花有些哽咽，她很受伤。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我爹就是这么说的，他天天说要多赚钱，难道不对么！”潘玉奴的话令佘莲花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收了回去。
　　“没错，你爹说的永远是对的！他说要吃饱饭，要赚钱，除了这两样，他还教你说过什么话了！”佘莲花气急败坏的朝潘玉奴喊道，潘玉奴立刻泪盈于睫。
　　“莲花，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我……我说错了，我会改的，你别生气了。”潘玉奴最受不了的就是身边的人生气。她总觉得他们生气就是讨厌她，一讨厌她，他们就会像她爹一样，不给她饭吃了。
　　“我没生气，我只是担心你。”佘莲花轻轻抱过潘玉奴娇小的身子，低叹道：“你这个样子，迟早一天会被人骗的，我是怕你受欺负啊。”

　　“受欺负会没饭吃么？”潘玉奴的话让佘莲花再次无语了。
　　“除了吃饭，你还喜欢什么啊！”佘莲花再次气急。
　　“我喜欢……我喜欢阿水，我喜欢阿水！”第一次，佘莲花听到了一个新奇的答案，她急忙看向潘玉奴，却见她笑颜如花的样子。
　　“阿水是谁，是人名么？”佘莲花好奇道。
　　“阿水是……他是……”潘玉奴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他，她脑子里没概念。

　　“你就说他是不是男人吧？”佘莲花八卦道。
　　“男人……男人是什么？”潘玉奴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完全没概念。
　　“你连男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么！就像你爹，他就是个男人！”佘莲花扶额长叹。
　　“哦，我知道了，阿水是男人，不过，他比爹爹好看！”潘玉奴的眼睛亮晶晶的，更夺目了。
　　“哈哈，原来小玉奴想男人了！那他在哪啊，也在建康城么？”佘莲花很是好奇潘玉奴喜欢的人。

　　“建康城是什么？”潘玉奴继续问题宝宝状。
　　“建康城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啊！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佘莲花敲了敲潘玉奴的脑门。

　　“哦，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阿水了。”潘玉奴绞着手指头，眼泪汪汪的看向窗外。她心里一直存着这样一个念想，就是要找阿水，却根本找不到他。
　　“哎呀，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你以后会找到他的，一定会找到他的！你找不到，我帮你找就是了。”佘莲花拿潘玉奴没办法了。

　　“真的！你会帮我找阿水么？”潘玉奴破涕为笑。
　　“真的！我会帮你找阿水！”佘莲花信誓旦旦道。
　　“莲花，你真好，你是好人，呵呵。”潘玉奴一把抱住佘莲花，咯咯地笑着。
　　她们都不知道那个阿水到底在哪里，却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找阿水。

　　茫茫人海，分开的人是否能有再聚的一天呢，但看缘分了。

　　七月的风，吹得人后背凉飕飕的，尤其是夜晚的时候，走在路上总让人忐忑。偏偏有人喜欢夜晚的时候，总会站在窗前往外看，似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甚至还手舞足蹈。

　　“玉奴，这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还不快来睡觉！明早还要早起练舞呢！”佘莲花揉着眼睛，把薄被往身上拉了拉。她是被冷风吹醒的，她也奇怪了，照常这月不应该如此冷的。
　　“莲花，现在是七月哦，街上可热闹了！可好看了，你要不要来看！”潘玉奴指着楼下那边的长街，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倒真不像在说假话。
　　“你开什么玩笑，每天晚上都要宵禁的，街上哪里还有人啊！啊，我受不了你了，你自己看吧，我睡了。”佘莲花实在困得不行，她拉起被子蒙头继续睡。
　　“宵禁，宵禁是什么……”潘玉奴歪着头，继续看向楼下，那条街在她的眼中的确很热闹。

　　隐约可见一些穿着白衣的人，有老有小，在街上玩耍打闹，有的还手舞足蹈，好不热闹。潘玉奴看得开心，她用胳膊撑着窗口继续看着，在她的记忆里，七月是节日，幽冥的节日。
　　记得前一年的七月十五时，她就和别人说这是个节日，可是无人信她。如今，她也不说了，她只要一个人开心就好，其他人都不重要。

　　“如果有阿水在就好了，他一定会陪我过节的，还有孟婆，好想孟婆啊。”潘玉奴自顾喃喃，水汪汪的眼睛里映出了几分迷茫和思念。

　　结果，第二天一早，潘玉奴在床上睡得死沉，怎么都叫不醒，佘莲花则是感染了风寒，怎么都起不了身。潘妈见她俩如此，拍着大腿喊头疼，却也耐她们不得。
　　又过了五日，佘莲花的风寒症终于好了，潘妈通知她今日要挂牌子，让她好好打扮打扮。她从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紧张的要命，拉着潘玉奴的手，一个劲的自言自语。

　　“玉奴，你说我可怎么办，今夜我就要挂牌子了！你说我可怎么办！”佘莲花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的样子让人看了都要我见犹怜了。
　　“挂牌子是什么？”潘玉奴不懂佘莲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又不是不给饭吃，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关心呢！亏你还天天住在这里，你是不是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佘莲花无可奈何到了极点，她一见潘玉奴傻傻的摇头，她更无语了。

　　“天哪，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说你傻吧，你还什么都学的会，说你不傻吧，你又什么都不懂！”佘莲花捏了捏潘玉奴的白嫩脸蛋，她觉得手感不错，于是，又捏了一把。
　　“你告诉我啊，只要你告诉我就懂了啊！”这是潘玉奴经常和佘莲花说的话。
　　“什么都让我告诉你，你自己就不会去想么！唉，好吧，反正你早晚都要知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佘莲花一时间忘却了晚上要挂牌的事，她拉着潘玉奴的手，苦口婆心的说道：“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唤作教坊。在教坊前边的那个大院是妓院，今晚，我就要到那院去挂牌子！若是幸运呢，我可能会被达官贵人买回家去做个小妾。若不是不幸运，我恐怕就要一辈子呆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什么是小妾？”潘玉奴仍是有些听不明白佘莲花的话。
　　“小妾就是去大户人家里伺候男人，哎呀，能当个小妾是我们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了！若是当不成，那日子可有的受了！”佘莲花一个劲的扇着手里的一方红帕，烦躁的很。
　　“你说的伺候男人，要如何伺候？”潘玉奴不耻下问的精神经久不衰。
　　“潘妈还没教你，等你明年来初癸，她就会教你了！不过，到时候你也离挂牌子不远了！”佘莲花说到最后又蔫了。
　　“初癸又是什么啊？”潘玉奴的问题总能让佘莲花笑得无可奈何，她耐心的解释道：“初癸啊，初癸就是女人每月都要来的东西，到时候，你身下会流血，你可千万不要怕哦！”
　　“流血啊，我懂得。”潘玉奴说到血这个字的时候，她双眼微眯，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
　　“呵呵，难得你能懂一样东西，不过呢，到时候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你记得和我要，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记得和潘妈说哦！”佘莲花仔细叮嘱潘玉奴，潘玉奴笑着点头，佘莲花这才放心。

　　“莲花，你会一直陪着我吧？”潘玉奴想到佘莲花会离开，她就很不开心，她总觉得莲花若是走了，她的生活会很无趣。
　　“你放心，即使我去了大户人家做了小妾，我也会想着你的。更何况，就现在这世道，想做个小妾也难啊！一切都要听天由命了。”佘莲花说着又自怨自艾起来。
　　“听天由命，天怎么可能听的到。”潘玉奴从来没想过天的问题，在她的记忆里，世界是暗无天日才对。

　　她们相互依靠着聊天，直到潘妈上楼来叫潘玉奴去准备，她们这才发现已是夕阳西下了。对这个院子里的人来说，夜晚才是她们生活的开始，这对潘玉奴来说，却是习惯的，她早已习惯黑夜。
　　“玉奴，祝我好运吧。”佘莲花向潘玉奴伸出手，潘玉奴在潘玉奴手心里轻轻一拍，潘玉奴眼角闪烁一丝泪水，这才飘然下楼。

　　在这院子里的女人们苦学技艺多年，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天，就像是赌博一样，如果这一天的运气不好，她们将会赔上下半生所有的幸福。如果运气好了，她们只觉祖坟冒青烟了。
　　这个道理佘莲花懂，所以，她会紧张，会难受。可潘玉奴不懂，她仍然坐在窗前看街景，那足以迷惑众人的清纯笑容仍然绽放在她的脸上，几乎看到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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