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李子游深吸一口气。

　　杜相宜光着腿立在那儿，挑衅却不无坦白：“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玩，尽情地玩，而我做了任何事情也可以不负法律责任回去，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我愿意遵守你们的规则，因为太放浪也没意思，但除了守法以外别再要求我了。你那个交易，我也可以随时反悔，愿意包养一个未来人让她胡作非为的富商多到数不过来，所以呢，我乖乖装作听话，你也乖乖做我的玩伴，不要让我腻得太快，好吗？”

　　说完，她就潇洒转身回了房间。

　　李子游手指关节收紧，说不清是怒气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呼吸加快。

　　就这样相安无事度过第一个夜晚，李子游没有醉酒，也没有失眠，第二天一早，杜相宜人还在睡觉，他便起身洗漱，准备工作。今天有个股东会议，他被要求必须参加。

　　临出门前，看见杜相宜的手机搁在餐桌上，想了想，他拣起放进口袋。

　　布利斯游戏，他亲手打造的金字招牌，中环海富中心二十七楼，租金昂贵，楼上楼下不是金融就是房地产公司，这个听起来像儿童玩具一般的产业在其中显得独树一帜。

　　从公寓开车十多分钟到那儿，那是一个玻璃罩子下的世界，精致易碎，行往的不是商人就是行业精英，玻璃幕墙高耸入云，巨大的现代机器，一分不停地运转。李子游曾经不同意把公司住址定在这儿，是庞映说服的他，她说只有这里的公司能得到投资者青睐，那些老派保守的家族资产管理者，不会把钱投资给满墙涂鸦，老板不穿西装的工厦小企业。

　　事实证明，庞映的商业眼光很精准，布利斯得到融资以后像搭上快速列车，资产总值像泡沫胶一样膨胀扩大，他拥有一辈子胡混的资本，都应该感激这个决定。

　　听说庞映和几个股东商量过削减游戏支出，把资金投放大陆地产项目，等会儿股东会议恐怕就是表决这件事。他对游戏以外的商业逐利没有兴趣，但不会投反对票，从经营者角度，庞映一点错没有，他不至于妨碍大家赚钱。

　　他没有醉酒，便准时在会议开始前到了公司，出奇是包志球已经候着，看样子比他早到许多。

　　一见到李子游，他就把他拉进自己办公室，语气迫切：“我一早收到消息，庞映联合了那群老家伙来兴师问罪，会议就是冲你而来的，赶紧想办法！”

　　无非是逼宫，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账面好看利润每年上涨，股东们看他就是伙伴世侄，这两年利润减少了，每次会议他们的脸愈发黑，简直把他看成仇人。

　　李子游默默叹气，“这次又怎么了？”

　　包志球说：“他们好像收集了什么证据，说你不适合管理公司，要把你的职位撤掉。”

　　李子游说：“一群坐享其成的吸血鬼，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包志球急得来回绕圈，听这话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说：“这话烂肚子里，一个字儿不许往外说！当着他们的面别放屁，给我端正态度，装也装出忏悔的样子来，就给他们好好检讨，适当挤点眼泪鼻涕，然后编个啥未来规划，骗一时拉倒，保住职位再说。”

　　看在朋友着急的份上，李子游没说话，心想：他岂不成了要饭的呢？

　　包志球接着想法子，说：“现在关键在庞映，要是能说服她弃暗投明，我们的胜算就大了。”

　　“只怕她才是始作俑者。”

　　李子游说完，身后传来门锁开了的声音，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信步而来，她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微笑或看人时不经意地抬颌，透着一股高傲的气质。

　　庞映走到两人中间，不得不说，像她这样的美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为她着迷，连跟她熟稔多年的包志球也忍不住失神。

　　冷淡而不失攻击性的目光扫过李子游，她说：“早啊，昨天又在娱乐版见到你了，差点认不出来。”

　　李子游淡淡地说：“不太上镜。”

　　庞映说：“倒不是，我看的是那女人扇你巴掌，场面挺混乱的吧。”

　　李子游笑了笑，觉得他们在这里讨论他的小报形象，十分滑稽。

　　八卦杂志里，李子游是臭名昭著的好色富豪，品行败坏，作风不良，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对得起这个衔头，但这件事他是无辜的，正在一个普通派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扇了他两个大耳刮子，指着鼻子痛骂，不到十秒，狗仔队跳出来拍摄闪光灯不断，看戏的议论的热闹得很。李子游什么都没说，接着去下一场继续喝酒，并不关心隔天报纸用的什么字眼形容他。

　　面对两人尴尬的气氛，包志球出来打圆场，“那是一场误会。庞映你来得正好，有问题大家摊开谈，何必闹上股东会。”

　　庞映挑眉，“我跟烂泥没什么好谈的。”

　　任庞映再美艳，总是横眉冷对语带讽刺，李子游也招架不了多少回。

　　当初他们雄心壮志，说要打造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让世界听见他们的名字，李子游做研发，包志球找买家找经销商，庞映则做所有对内经营的活儿，很快世界各地的订单纷至沓来，他们说的大话都一个个实现了，关系却大不如前。

　　这几年他们两人的对话都以这种方式开始、终结，庞映是布利斯的运营总监，李子游身为公司决策者毫无建树，他们在公事上摩擦冲突越发多，这么下去两个人水火不容，总有一个要离开，火药早就埋下，就看谁点燃引线。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李子游觉得她十分陌生，似乎从前认识的并非同一个人。

　　他甚至不知道庞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

　　她从烟盒里掏出细长的香烟，透明甲油的指尖划过烟蒂后含在嘴里，点火。她说：“让你走的人，是你自己。这几年扪心自问，你这个ceo做得怎么样，外面一个送信的都比你有用，要是能私下解雇你，我早就做了。”

　　没想到最仗义的还是损友，包志球说：“你可以有意见，但召集外人赶走子游就不行！”

　　庞映最讨厌这种公私不分的口吻，明明是三个人组建的公司，这两东西沆瀣一气，她苦心经营反倒成了通番卖国的叛徒。她冷冷一笑，说：“乡土剧吗，外人内人。三十岁的人了，还当成勾肩搭背的小孩子，斜阳无限友谊万岁？！行行好吧。”

　　包志球气结，“你——”

　　会议即将开始，想起正事还没了结，她摆手，“算了，我来不是为了跟你们吵架。”

　　庞映抖落烟灰，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李子游，“这个决定已经定下，你改变不了的。现在答应请辞，我可以让他们取消投票，免得你难堪。”

　　李子游说：“我辞职以后，ceo的位置谁来做？”

　　股东们答应过由她顶替，但不好现在挑明，让李子游揣测自己的来意，她说：“还没确定。”

　　李子游伫立在窗前，“告诉他们，我愿意请辞。”

　　庞映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听见他接着说：“前提是，我的下任必须从外面聘请，不能是你或投资方的人。”

　　听完，庞映脸色很难看，问：“为什么？”

　　李子游说：“当初开公司的时候说过，同心协力共同进退，既然一起风光过，失意也应该一起，阿球，你说呢？”

　　包志球听了特乐，“对，要不是你们我早就不想干了，要退一起退！”

　　庞映这下知道了，他早就看穿自己的目的，宁愿一起沉船也不让自己得意，这样自私可恶的做法让她又惊又怒，而且心知包志球为了兄弟义气也干得出辞职来，刚才纸糊的客气都撕破了，她把香烟一扔：“你存心跟我作对什么意思？！小孩子玩泥沙吗，喜欢建起来，不喜欢推倒，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李子游还没回答，包志球就站出来职指责她，“推倒就推倒，反正布利斯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当初你软磨硬泡要增加融资，暗地里稀释我们俩的股权，找的那几个投资方都跟你同一阵线，你整天说子游没用，不还是因为被你架空的吗，玩办公室政治，太没意思！”

　　被当面捅破了手段，庞映又羞又恼，说：“我没偷没抢，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你们还不是一样胡混泡妞，当时装大度，现在倒都成了我的错？！”

　　李子游说：“这样互相看不惯，不如一拍两散。”

　　看样子谈不拢，是李子游不要下台阶，她也没必要给他面子，脸色铁青：“那就一拍两散，跟你们拍档是我倒霉！你还是想想等会儿在哪儿找洞钻吧。”说完，庞映就快步出门离开。

　　待人走后，包志球依然像被背叛的孩子，愤懑又委屈，“换作从前，她怎敢当你面说这种话。”

　　李子游才想起，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才是那个独揽大权的暴君，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独|裁者。

　　换做从前，他根本不会让这事发生。

　　现在，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态度改变，通常因为人生发生剧变，可李子游身上什么都没发生，功成名就，好像灵魂忽然抽出，他拧不过来了。

　　一往下想，脑袋就疼，李子游懒得矫情下去，索性放任自己，谁知道等下会议怎样公审他，翻出一摞八卦杂志还是拿出业绩报表，这几年他没皮没脸惯，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羞辱他，难不成能扒他裤子抽屁股？

　　反正等会儿要辞退他，何必上赶着去呢，说他荒唐下流，就荒唐下流给他们看。

　　游艇会中午不是有个泳衣派对吗，李子游站起来甩甩肩膀，正要跟包志球说喝酒去，敲门声响起。

　　秘书说，来了个态度傲慢的年轻女人，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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