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说说你的旅行吧。”

　　挂断电话以后，李子游在安静的间隙问道，他抱着手，背靠电视柜盯着杜相宜看。

　　杜相宜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她显然听到了电话的对话，说：“你怎么不说家里来了只珍禽异兽，忙着解剖研究呢？”

　　要说杜相宜属于什么禽兽科目，也只能是山鸡乌鸫之类的鸟类，啄人了得，咬她一嘴毛，一点不算稀有品种。

　　“这个时间线上只有你一个人，还是有别的同伴？”

　　杜相宜告诉他，只有她一个人来。

　　李子游颔首。“你穿越的时候不需要穿戴保护服或坐上航空器吗？”

　　杜相宜微笑着摇头。

　　“那你是怎么来到93年的？”

　　杜相宜说：“你怎么看到我，我就是怎么来的。”

　　三十年不到，科技已经发展到当代无法理解的程度，现代人对时空穿梭的字眼并不陌生，那是电影、小说爱用的桥段，撞车、搭载航空器、穿越虫洞，从极荒谬到添佐科学理据，一百个人里有一百种穿越方法，观众也再不觉得新鲜。谁会想到真正的未来，时间穿越可以定点定量控制。

　　1993年，艾滋病、臭氧层空洞的崭新问题在全人类视线中出现，比起技术革命，人们更关心冷战结束的世界格局，海湾战争以后会不会爆发范围更大的战争，楼价已经从每尺一万涨到每尺一万二，再不抓紧时间赚钱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还有97回归，人们担心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在四年后是否像字面上一样和平共处，五十年不变。

　　相比起来，人类社会走向何方，人工智能会否代替人类统治世界，这些问题显得孩子气，最多供年轻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保证轻松愉快。

　　杜相宜告诉他，2018年不好也不坏，人们没过上吃药丸充饥无求无欲的生活，大部分绝症没被攻克，人类的寿命没有延长多少，污染、战争、贫困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但人们在各种威胁下过着消费至上的好日子，大数据、人工智能、基因与代码这些超越人类想象的技术成了娱乐消遣的一大工具，时光旅行属于当中奢侈品类。

　　说到分析基因技术时，杜相宜看见他眼神微亮，这话题显然挑起了他的兴趣。

　　杜相宜便往下说：“我们已经可以把基因用数据显示和排列，某程度上，等于在电脑上重新建立生物模型，创造出无机生物，它们看起来只是一串数字，但实际上就是生命体。”

　　李子游这时已回过神，“你对科学还挺有研究。”

　　杜相宜摇头，“这些理论在三十年后广泛传播，我也是人云亦云，更深刻的东西再说不出了，所以别想让我告诉你，这些技术怎样运行。”

　　既然如此，李子游问了别的问题：“穿越者拥有这样大的信息优势，穿越只为了旅行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要是我的话，完全愿意定居过去，做历史全知顺便改变世界。”

　　杜相宜沉默了好一阵子，像石头投进井底，听不见回响。

　　“不能告诉你。”杜相宜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要保密。”

　　骗子词穷以后都会煞有介事装作神秘，好把话题糊弄过去，杜相宜真的不能告知，还是没想好怎样圆谎。他也不失望，反正时间大把，日后再拆穿她不迟。

　　李子游答应让杜相宜住下，除了房子以外，还要承担她的一切花销，按杜相宜的说法，她的未来知识价值千金，只换一点现金算他赚大了。

　　安排给她的客房远离主卧，但她谁也看不进眼里，撒天撒地的性子，几堵墙阻隔看来不会有多大帮助，李子游心想：非法入境的未成年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捅出大篓子，他得小心为上，时刻盯着她。

　　杜相宜在收拾行李。她把登山包翻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倒出来，好几块大小不一的塑料板、钱包、化妆包、塑胶线、带插头的塑胶线还有各种零碎物件。

　　注意到李子游在旁边盯梢，却跟她保持距离不靠近，杜相宜斜眼一笑，“李探员，我没在身上藏地雷，这么害怕干什么？”

　　有点事情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

　　李子游走上前，拿起她称作手机的物品，比gameboy差不多大但是薄三分之一的合金机子，说：“这东西借我研究。”

　　杜相宜从他手中夺回去，“借了你也打不开。”

　　“你应该还不够清楚我们的交易。”李子游说，“你在这里住着的条件，是无条件解答我的问题，给予我要的信息。”

　　“哦，你还会讲条件呢。”杜相宜装作恍然大悟，放下手里的东西，往他的房间走去。“我是不是还要卖身给你呢？”

　　“不许进我——”李子游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李子游追上去：“我在问你话。”

　　她快步走在前面，忽然在床沿顿住脚步，一百八十度转身。

　　李子游躲避不及，惯性前倾朝她扑过去，两个人重心不稳，好像都打定主意要连累对方，抓着对方的衣服不放手，双双扑倒。

　　幸好身后是床，两人摔下去毫发无损，只是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僵持。李子游身体凌驾在她上方，膝盖弯曲跪在床边，视线逃不过杜相宜头发散乱、衣领微张的模样。他撑起手臂要起来，马上被杜相宜双手往下拉，两张脸的距离瞬间靠近。

　　她缠着他的脖子，浅色的眸子满是戏谑。

　　“放手。”

　　“卖身也可以，不过要两厢情愿。”她嘴角微勾，“你说我住在这里，我们会不会日久生情？”

　　李子游一动不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杜相宜凑近，几乎吻上去，轻声说：“什么？”

　　“你在2018年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杜相宜一笑，“我翻了好久才找到你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孤儿，穿越嘛，就要找个有钱人傍着，各取所需。你呢，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会不会日久生情？”

　　两人的唇相隔一个指尖的距离，李子游淡淡往下看，正好看见衣服的空隙，“就凭你一副发育不良的身材，我想不会。”

　　杜相宜手松开，捂住胸，“喂，我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李子游站起来，“漂亮女人我见得多，主动献身的也不少，像你手段这么嫩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整理衣领，接着说：“如果你是三头六臂，我还有一点兴趣尝尝鲜，可惜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小孩子勾搭异性的伎俩用在同龄人身上或者有效，用在我身上，你只是在侮辱自己。”

　　语气极重的话只换来一阵子安静，还没走到客厅他就听见身后传来连串清脆的笑声，“哈哈哈哈，你太有意思了……”

　　十六岁以后，李子游就没有和别人同住过，在他眼里，大部分人的生活习惯都需要忍受，他应付自己已经花费许多时间，没必要增加麻烦。

　　李子游讨厌别人自言自语。

　　李子游讨厌别人光脚在家走来走去。

　　李子游讨厌别人未经许可躺他的床。

　　所以，杜相宜很讨厌。

　　一个没穿裤子的身影走进厨房，忍无可忍，他叫住提着他的酒经过的杜相宜，说：“站住。你够年龄喝酒了吗？”

　　杜相宜说：“哎，我是穿越的。”

　　所以，她还不到十八岁。李子游板着脸说：“把酒放下。”

　　“行吧，你是房东你说了算。”杜相宜把酒放回原位，摊摊手，“老伯，你让我们的代沟越来越大了，何必呢？”

　　她接着说：“虽然从哪个角度看你都比我年长，我寄人篱下，听话也是应该的。可总用一副长辈的口吻对我就没意思了，今天早上你还以为跟我一夜情了，不也心安理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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