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半个小时以后，杜相宜喊得嗓子哑，似乎已经离开，闹剧平息。

　　平常李子游会宿醉到下午，晚上开始夜生活，他本想回去睡觉，无奈吵得要命，只能干躺着头疼。

　　他索性洗把脸，适应百无聊赖的一天。这一天，没有工作，暂缺喝酒的欲望，也没有无聊的派对，坐进沙发里，打开电视机，女主播用快得听不清楚的速度念财经新闻，他勉强顶着沉重迟钝的脑袋听，想的全是杜相宜那个荒唐的穿越理论，2018年，时光旅行，盘旋在脑海里，都像冰块上的水渍，怎么擦也擦不掉。

　　李子游无聊得走进厨房，刷碗打扫，这些家务都有人上门定时做，他只是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倒不是不能信她，但作为未来人杜相宜的样子未免太正常了点。记得小时候的作文写五十年后的世界，人类头戴随时通信的感应器，遍地机器人、漫天飞行汽车，路上要是有行人，都诡异地穿着北欧风格的纯棉白衣裤……小孩子的想象力都来源影视、童话，他之前看过一个电影，男主角穿越到2015年，一按按钮衣服鞋子立马贴身收缩，踩滑板就能上天。

　　杜相宜应该头上长根犄角，才比较有说服力。

　　不可否认她有一种独特的怪异感，她很“新”，新得找不到任何依据，像黑白照里一个彩色人物，跟世界格格不入。衣着的裁剪也奇怪，有点六七十年代美国嬉皮风，可又扯不上复古，现在没人穿那种贴身牛仔裤。

　　李子游是一间游戏公司的创始人，他应该要有比常人更多的想象力与好奇心，可事实并非如此。在下属眼里，他大概是个脾气古怪的酒精成瘾者，对游戏没有半点兴趣，对生活早已丧失热情，靠着早年的功绩混日子的公司高层，连一个扫地阿姨的价值都不如。

　　但5年前出自他手的单机游戏“kbox”风靡全球，为公司获得最高利润。那是一个从盒子里砸出妖怪让玩家对战的游戏，玩家还能根据自己的喜好给妖怪定义属性数值，每个妖怪都极尽个人风格，或可爱或诡异，这个游戏后来被游戏机厂商买了版权，每年的分红养活布利斯上百员工。

　　当年，遥远的当年，他创造过的游戏依然风靡，他却成了老古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某一天身体深处的一根弦绷断了，一切都失去意义，他开始酗酒度日。

　　洗完碗出来，电视机里的财经专家还在絮絮不休分析股市走向。

　　玄关角落的纸币吸引了他的注意，是刚才杜相宜拼命要他看的证据，刚才推搡时不小心掉在那儿。

　　李子游走过去，捡起。

　　港币十元钞，从来没见过的式样，底部小字清晰印刷发行日期是“二零一六年一月一日”。

　　可能只是道具，骗子什么假货造不出，要是他来，别说未来币，就算未来……

　　如果杜相宜说的是真话，降临在他面前的就是百年奇观，她或许能告诉三十年后人类是如何掌握时间维度。

　　或者，她知道未来世界，对什么游戏最青睐，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绝佳商机。

　　最低限度，她的荒谬故事可以给李子游灵感枯竭的人生一点乐趣。

　　即便是骗局，他心中有数，有什么比跟骗子周旋更有趣呢。

　　李子游攥紧钞票，打开门，门外早已是人去成空。不管一身家居服，飞奔到电梯间，直奔一楼，希望杜相宜还没走远。

　　跑到楼下，他逮住管理员问，有没有见过背着背包离开大楼的年轻女人。

　　管理员大叔被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紧张地说：“有是有，不过走了有一个钟头。”

　　李子游松开手，跑到大楼门外，本想顺着范围寻人，看见两边都是分岔路口，心生惘然，杜相宜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离开，人海茫茫要从哪儿找到人。

　　李子游呆呆立在原地，头发蓬乱胡茬满脸，加上神情活像破产潦倒的中年人，管理员小心翼翼远离到一旁，生怕他再发疯。

　　管理员：“李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用。”

　　报警告诉警察，有个未来人抵埗然后走丢了，麻烦立案调查？

　　李子游转身进电梯上楼，家门都忘记关上了。他进了屋，将十元钞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难得有个让他兴奋起来的遭遇，一时不察，又生生错过。

　　要是刚才平心静气，他自然不会让杜相宜跑掉，只是……人穿越她穿越，作为天外来客，杜相宜对这个时空毫无敬畏之心，上来就颐气指使，不浇浇她的锐气意气难平。

　　李子游低头看一眼地毯，只觉烦躁得很，还没到中午，他没兴趣回公司，派对还没开始，唯有自顾自把自己灌醉算了。从酒柜拿出威士忌，拿杯子的手微微颤抖，那是酒精依赖的后遗症，喝酒的坏处很多，常搞砸许多事情，但还没出现一样东西能让李子游放弃成瘾，他也只能这么喝下去。

　　这个世界像隔了一层灰蒙蒙的白雾，他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去路，也许只是自己精神失常了。

　　kbox的版税收入足够三辈子不愁，没有人会对成功说三道四，随便他寡廉鲜耻，奢靡度日，还是成功的游戏公司创始人，杰出青年李子游。

　　门口的电话铃响得如雷贯耳，将李子游抽回现实世界。

　　他摁下扬声键。

　　“李先生。”是刚才管理员的声音，“你要找的后生女人在大楼门口，她说她是15楼的住户，又没钥匙也没访客登记，按规定不能放她进来——”

　　电话传来一阵嘈杂声，管理员为难地转达，“她说，您的卡在她手上，她刚逛街看上一辆大奔，要是不放人也没关系，她去车行交钱——”

　　“我马上来。”李子游对听筒喊，随即以最快速度开门下楼，生怕机会再离开。

　　到了大堂，杜相宜完整无缺坐在那儿，旁边多了大堆购物袋，都印刷着奢侈品商标，看来她消失的这几个小时不无聊，花他的钱买了不少东西。

　　看样子是情侣耍花枪的阵势，不用瞎掺和，管理员坐回自己的工位，不时瞟一眼过去看热闹。

　　杜相宜悠然自得：“刚才赶我走让我去精神病院。现在穿着拖鞋跑下来，想念我了，忽然离不开我？”

　　李子游看向他的信用卡，估计杜相宜趁他醉酒时偷的，便说：“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小偷。”

　　杜相宜说：“你又不缺钱，当给客人买点见面礼咯。本来想买辆车，怕卡里钱不够，你知道我没有身份证，要上警察局就麻烦了。下次你陪我过去付钱。”

　　李子游提醒自己不要动气，压着火说：“你逛够了吧，上去。”

　　杜相宜站起来，拍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东西不重，但有两件香水，别撞碎了。”

　　李子游走过去，收拾行李。

　　她催促：“跟上。”

　　他闭上眼睛吐出恶气，快步跟了上去，上电梯前分明看见管理员掩着嘴偷笑。

　　杜相宜自顾自地走了，他当苦力跟在后面，现在倒像大小姐回宫，他成了跟在后头服侍的小太监。可恶的世界，万恶的好奇心。在电梯里，李子游一直思量决定做错了没，咬牙切齿地后悔。杜相宜则心安理得，大有把时光旅行当成微服私访的感觉。

　　进屋，杜相宜不脱鞋，报复性地踩上他的地毯，一千块清洗一遍的手工真丝地毯。

　　李子游放下行李，“玩够了吗？”

　　“没呢。”杜相宜陷进沙发，“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玩，哪天玩够了回去，你可见不到我了。”

　　李子游缓缓走过去，俯身单手撑着靠背，盯着杜相宜，沉声道：“你当这儿是游乐园？”

　　气势压迫，杜相宜一点不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蹭掉鞋子，顺手摘下袜子，丢到李子游脸上。
　　被臭袜子砸中面门，李子游勃然色变，闪身拉开距离。

　　见他脸色相当难看，杜相宜哈哈笑说：“对啊，我就是把这里当主题公园，你呢充其量是接待员，等90年代玩腻了，我就去侏罗纪或者平安时代，那儿的恐龙说不定比你好相处。”

　　她玩世不恭的模样真令人生气。有一点更让李子游不舒服，虽然明知时代更迭是自然规律，可当听到他现正生活的时刻居然能跟侏罗纪并列成为历史一部分，就跟站在兵马俑坑里看见自己被挖出来，他居然是文物之一。

　　刚要说话，电话铃响了。

　　李子游接过电话，来电的是包志球，他的死党兼公司拍档，像所有损友一般，包志球也是个身家丰厚的败家子，一方面很能赚钱，另一方面挥霍无道，每晚派对都有他的身影，哪儿都吃得开，打来多半跟他约时间，晚上哪儿浪去。

　　一听见对方声音，李子游打断道：“我今晚哪儿都不去。”

　　包志球本有别的事找他，听这话觉得分外蹊跷，问：“咋了，被绑架啦？”

　　李子游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包志球追问：“有人寻仇还是旧情人上门，不对，这是一个意思——到底怎么回事？”

　　不说个借口电话还是会继续打来，李子游便说：“家里闹鬼，晦气。”

　　“那不是新公寓吗，真邪门。我认识个道士，捉鬼特厉害，要不我让他给你超度，不、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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