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93年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百年难得的奇遇，砸在一个不爱抬头看的男人头上。

　　哐当一声。

　　也许是轰隆一声，李子游忘了，反正一声过后，人出现在他的客厅中央。

　　那天他喝醉了，脑子很不清醒，给他倆钱他只会揉成团放嘴里嚼碎的程度，更别说辨认面前的女人到底是入室抢劫还是ET外星人。

　　李子游手里拿着酒瓶子，睁开眼皮看。女孩背着比她脑袋还高点儿的巨型背包，四处张望了一遍，然后冲唯一的活人——李子游，笑。

　　“嘿。”

　　李子游脑袋一歪，冲她笑回去。

　　“嘿。”

　　“嘿。”

　　这样来回了四五遍，对方终于意识到他并不清醒，收起笑容。

　　气氛陷入尴尬，女孩先开口，“你是npc，还是程序自带向导？”

　　“我是——”

　　李子游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会儿，“我是一个大苹果，又香又甜又好吃。”

　　女孩无语。

　　“这里是我家。”李子游醉了，含糊地说出几个字儿。

　　后半句没说完，但女孩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我家，要表明来意自我介绍的是你，不是我。

　　女孩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还是编一个谎言让他好接受。

　　她迟疑地说，“我是……”

　　没等她想明白，李子游打哈欠，“我困了，你自便。”

　　他拖着酒瓶子进房间上床，倒头便睡。

　　每次从宿醉中醒来，李子游先得解决“我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两大哲学问题，这事得在清醒前就完成，不然会惹麻烦。他试过刚睡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女人旁边，朦胧间叫错对方名字，被捶得两眼乌青，之后便发誓绝不犯同一错误。记住名字不大可能，只能在搞清状况前绝不开口说话。

　　双眼渐渐清明，李子游看见自己家的天花板。

　　他在他家。松一口气。

　　今天是一月二号或三号，天知道他睡了一晚还是一天。1993年的元旦刚过，他还在假期中，不用担心上班请假的问题。

　　又一年过去了。
　　他妈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他的左右手边都没有躺人，昨天晚上他一个人睡的。

　　依然不可掉以轻心，厨房传来烧焦的味道，还有碗碟碰撞的响声。

　　香港的一月份早上还是冷飕飕，李子游披上外套步出房间，走到厨房。

　　他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跟餐厅连着，一年难得开伙两三次，就跟阳台的吊兰一样纯属摆设。李子游盯着在里头忙碌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身上挂着围裙。

　　他家原来有围裙。

　　脚上趿拉的拖鞋是他的，大概女孩从鞋柜里自己找来，尺码太大，走路时拖着声音。

　　女孩穿着牛仔裤卫衣，打扮清秀，虽然不像他喝醉时会找的类型，毕竟在兰桂坊难得学生模样的女孩来喝酒，不知道昨晚他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心甘情愿跟自己回家。

　　女孩看见李子游，冲他笑笑，然后继续煎鸡蛋。

　　李子游发现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是那种不刻意让人很舒服的笑，吸引人靠近，女孩的眼睛眯起时带着少女的狡黠，一不小心就被迷惑，掉进她的陷阱里。

　　可惜，清醒时他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

　　“你该走了。”

　　“什么？”

　　抽油烟机开着，她没听见李子游的话。

　　平底锅噼里啪啦溅出油香，女孩节省时间把培根、香肠放下去一起煎，肉香味炙烤后浓烈袭人。

　　女孩盛了面进碗迅速转身放下小餐桌，指头摸耳朵散热，“冰箱里的东西都被煮完了，这两天去超市进点货。”

　　看见李子游喉头一动不经意地吞口水，她带着不经意的笑容，回身进厨房。

　　昨晚喝的酒仿佛都成胃酸在胃里翻滚，一碗热汤成了莫大的诱惑。吃完面再赶人走是不地道，可也没关系，这是他家，食材都是他的，算搭伙吃了顿饭。

　　想着，他拿起筷子，划拉面条，普通的清汤面，加了青菜和煎蛋，应该吃不死人。吸溜一口，她的厨艺不错，比茶餐厅的早餐做得好。

　　“喂！”女孩一边在厨房忙碌，喊他，“你家房子很大啊，晚上在客厅蹦跶都能听见回声，一个人住不觉得害怕吗？”

　　李子游看一眼身后，狼藉的场面，背包耷拉在地上，物品散落，能够想象被人随手一掀抖落下来的场面，塑胶线、盒子，一堆破铜烂铁。

　　他埋头吃面，“我要是你，就不会在客厅蹦跳。”

　　女孩手定住，瞪着眼睛，“不会吧，真的有……”

　　李子游：“客厅的地毯是手工真丝的，清洗一遍要两千块。那些杂物倒上去，你一蹦一跳，碎屑卡在里面要逐个挑出来。”

　　“哇，听起来很奢侈啊。”女孩惊呼，转而不屑，“你还不赶快把这破玩意儿扔了，身为地毯这么麻烦，站上去又不能飞起来。”

　　李子游筷子一抖，没说什么。吃人的嘴软，暂时不跟这小孩计较。

　　她倒不见外，但到底是谁？

　　昨晚……

　　想着，见女孩把两块面包形状的吐司掏出，扔进垃圾桶，“好像把你的吐司炉烧坏了。”

　　李子游放下筷子，说：“你家住哪儿，吃完我送你回去。”

　　对于一夜情的女伴，他最多做到帮忙电召计程车，但看这个女孩样子不是一般难缠，他得尽量表现出绅士风度，以表示自己并非吃光抹净就跑的登徒子，聊得来还可以再见面，顺便当做付了早餐费。

　　女孩不紧不慢地擦手，把围裙解下来，放回原位，坐到李子游对面的凳子上，翘起腿，“如果我说不走，你要怎么样？”

　　很少有如此坦白的对手，经验告诉李子游，不肯走无非想得到补偿，一夜谈不上感情，那就是要钱。

　　李子游往房间内走去，拿出支票簿，“你想要多少？”

　　女孩倾了倾身子靠在小餐桌前，手托腮，“全部。”

　　李子游停下动作，盯着她，冷漠得吓人。

　　女孩噗呲一笑，“如果你能正确说出我的名字，那我就乖乖走人。”

　　“我没耐性玩猜谜游戏。”李子游翻开簿子，“报个合理的数字，拿了闭嘴。”

　　女孩感叹地摇头，说：“李先生果然跟传闻一样冷酷厉害，不愧是大企业家。可成功人士记忆力不大好，判断错误了，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酒精损伤大脑这回事深刻影响李子游的行动，一般能用钱打发的，他都不愿意动脑子想，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李子游回来以后女孩才出现，接着他就一滩烂泥倒下床，根本没碰过她。
　　但这段记忆有个逻辑错误，不是他带她回家，女孩是怎么进的家门？

　　仿佛看穿李子游的疑惑，女孩说：“我是从2018年来的时光旅客，刚好砸在你家公寓了，我叫杜相宜。”

　　李子游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女孩已经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踱步，“唉，这玩意儿解释起来真麻烦，你有没有看过科幻片，就是那种穿越的，从三十年后到现在来，我生活的年代就是你们的未来，懂吗？”

　　杜相宜说，在2018年时间穿越非常普遍，科技完善到能把旅客送到任意一个时间线，无论是白垩纪还是马其顿王朝时期，就跟坐飞机去不同国家旅游一样平凡，还说她是2000年生人，今年十八岁，按实际时间比李子游小40年，应该尊称他一声老伯。

　　“——当然啦，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头脑也比你灵活，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在这里呆着还是需要你协助，哎哎——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她就看见李子游默默走到客厅，将她的物品拢到一起，扫垃圾似的扒拉进背包里，四周检查一圈，确认没有贵重物品损失，才打消报警的念头。

　　李子游把背包扔过去，砸得杜相宜一个踉跄，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说：“楼下街角有个电话亭，去兑点硬币，打去青山让他们接你回去，我记得精神病院出车免费，那儿有吃有住，对你们穿越的最友好了，再不济拿这一百块打车过去也行。”

　　杜相宜说：“你不信？！”

　　李子游没好气，指着露台说：“小姐，你别耍我了，青山的病友才是你的同伴，我不配跟你聊未来。要不你直接飞过去吧，更快。”

　　杜相宜抱着她的背包，思索一阵后，从包里的东西翻出一样来，在李子游面前扬扬，那是一张带面值的纸，她说：“这是2018年的港币，你看看，印刷写着二十年后，我可没骗你。”
　　李子游把她的手甩开，“拿道具诓人，还玩不够吗。”

　　“看在早餐的份上，擅闯民居这一条我不跟你计较。你是偷渡下来也好，未成年跟爸妈吵架也好，跟我没有关系，年纪轻轻撒这么多谎，内脏还没烂掉吗？”

　　李子游走上去，连人带包将她推出去。杜相宜死活不肯走，“纸币”也掉在玄关处，她大声喊道：“我命令你住手！”

　　她一喊，李子游果然停手了。

　　杜相宜站在门边气急败坏，整理被弄乱的衣服和发型，“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推我？！跟你说，我的能力可不止预知未来，还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得罪我你的日子可不好过。好话不听，偏让来硬的，这次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要是再不好好听话——”

　　“咣”一声，门关上了。

　　门外安静了几秒，杜相宜反应过来，门被砸得咣响，隔着一道墙他，她的声音依然如雷贯耳：

　　“喂！我还没说完，你开门……”

　　“你死定了，让我进去饶你一命！”

　　“我还有别的证据，你开门看看！”

　　“求求你，开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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