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请你吃糖

　　吃饭的时间相当漫长。
　　孟清禾倒还比较自然，但林小清每句话都答得非常艰难，尤其是被他毫无保留地夸了那一句之后，顿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很尴尬，于是后面也愈发沉默。

　　吃完饭各回寝室，林小清整理资料写稿，孟清禾本来应该修一下受访人的那几张图，然而将照片传到电脑上之后，他在林小清的照片上耗费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时，林小清收到孟清禾发来的几张照片，无一例外都非常漂亮。
　　林小清忽然想起之前何思蕾说过的话，她说如果能找到一个特别会拍照的男朋友，那也太幸福了吧。

　　啊……
　　不知道卫轩幸不幸福……

　　*

　　写完稿之后，林小清先把稿子发给卫轩过目，在他那儿通过之后，才发给审阅组的学姐。

　　卫轩发消息说，只要稿子在他这过了，审阅组那边一般都能过。

　　然而，林小清第一步就遇到了麻烦。

　　审阅组没有新生，全是以前文字组的学长学姐，人也不多，只有三个。
　　审核方式是一层一层地审核，三个学长学姐每个人都要审核一遍。
　　第一轮审核的学姐叫乔语心，林小清因为没独自写过稿，所以私下里从未和这位学姐接触过，也许当时团内大会见到过，但完全对不上脸。

　　她先在大群里找到这位学姐，然后自我介绍一番，将这次采访的稿子文档发了过去。

　　然而乔语心一直没联系她，一直到晚上十点半，乔语心才回了个消息，说在网上说不清楚，让她去一教见面谈。

　　已经这个点，林小清其实不太情愿，但这些稿子都有交稿期限，她今晚必须得过第一轮审核。
　　无奈之下，她只好换了衣服往一教走。

　　教学楼的教室是晚上十一点关门，这时候很多在教室自习的学生也都在往寝室走，路上人挺多。

　　伴随着路灯和人群，即便是夜里独行，林小清也没担心什么。

　　一教是距离寝室最远的一栋楼，林小清骑着自行车，紧赶慢赶，十五分钟后才到，然后在扣扣上询问乔语心具体在哪个教室。

　　乔语心没回复。

　　林小清只好坐在一楼大堂里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后来她被管钥匙的大爷赶出了教学楼，独自站在外面等。

　　冬夜寒风肆虐，林小清冷得直哆嗦，只好给卫轩发了个消息过去，问他有没有乔语心的电话。

　　其实若非迫不得已，林小清本来不想麻烦卫轩的。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做事情，实在不想表现得这么无能。

　　卫轩很快回了一串号码给她，还关切地问需不需要帮她联系一下，林小清连忙拒绝，自己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十多声，对方才接通。
　　听声音，那边非常安静，乔语心说话的语气也是不紧不慢的，非常轻柔的一个“喂”。

　　“学姐好，”林小清手冷得几乎握不住电话，转身背对着风，吃力地说，“我是林小清，我在扣扣上给你发了消息，一教这边已经关门了，请问我们现在去哪里谈比较方便呢？”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声音才焦急起来，“哦！不好意思啊……那个……我刚才突然有点事，所以回寝室了，忘记给你说……要不……你到我寝室来我们谈？”

　　“……”林小清吸了吸鼻子，“好的。”

　　记者团内没有大四的学生，而大三的全都是领导层，所以乔语心一定是大二的。
　　大一和大二是同一个寝室群，说不定林小清和乔语心还在同一栋楼里。
　　也就是说，她刚刚从寝室大老远跑到一教，然后还等了这么久，结果就是白跑了么？

　　“哎呀，现在时间好晚了，你赶紧回来吧。”乔语心报出自己的寝室楼和门牌号，温温柔柔地说，“你要快一点哦，不然一会儿寝室关门了，会记晚归的。”

　　——所以我这都是因为谁？？
　　林小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怨懑，答应道：“好的。”

　　挂掉电话，她感觉有点儿意难平，于是在寝室群里发消息：
　　【林小清：太悲惨了，跑到一教等了这么久，结果对方说她在寝室】

　　张柠立刻发了条语音：“什么情况？我去，她故意的？”

　　【林小清：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待我去会会她[肌肉.jpg]】
　　【何思蕾：记者团的？】
　　【林小清：对】
　　【罗芮：很正常，你之前一直跟着卫轩，可能不知道，团里面等级观念很严重的，倚老卖老的人多得很，你注意一点儿】
　　【林小清：好的！】

　　*

　　男生寝室里，卫轩刚回完消息将手机放下，孟清禾就敏感地抬起头，“林小清？”

　　“卧槽你透视眼吗？”卫轩震惊地看着他。

　　孟清禾微微皱眉，“这么晚，她找你干什么？”

　　“嗯哼，”卫轩不在意道，“问我要乔语心的电话。”

　　“乔语心？”孟清禾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给你递过情书那个？”

　　“啊？”卫轩想了想，“她给我递过情书？”

　　孟清禾：“……”

　　卫轩贱笑，“我只对美女有印象嘛。”

　　孟清禾懒得理他，继续问：“她找乔语心干什么？”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低声喃喃：“都这么晚了。”

　　“审稿吧，”卫轩说，“乔语心是审阅组的。”

　　孟清禾：“她什么时候去审阅组了？”

　　卫轩耸肩，“稿子写得又不好，就去审阅组混混咯，要我说这个组真的鸡肋……哎你干嘛去？”

　　说话间，孟清禾已经拿了外套起身，“我去看看。”

　　“你去哪儿看？”卫轩跟着站起来，莫名地问，“审稿子网上发过去不就……”
　　卫轩突然顿了顿，“卧槽！那她问电话干吗？”

　　孟清禾已经打开了门，重复道：“我去看看。”

　　刘景逸一脸懵逼，问卫轩：“他去看什么？一会儿回来得记晚归了吧？”

　　“人家去追妹子，晚归算个几把。”卫轩啧了一声，“无知的单身狗。”

　　*

　　幸运的是乔语心确实和林小清在同一栋楼，这样串寝也比较方便。
　　林小清简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用上“幸运”这个词，虽然这词用得很心酸。

　　距离十一点半记晚归还有十多分钟，走大道很有可能来不及，林小清想了想，咬牙骑车走小道。

　　那条小道比较阴森，路灯之间距离远，高大茂盛的树木也会遮挡一部分灯光，晚上走那儿过会比较危险，所以被同学们戏称为“保研路”。

　　不过林小清想着自己是骑车，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往“保研路”走，有个比较陡的坡，林小清下车推了一截，打算在顶点上车，然后俯冲下去，这样可以快速地骑过这条路。

　　然而就在她刚刚坐上坐垫，脚放在踏板上准备踩下去时，她看见下面路边有个人影。

　　微弱的灯光下，林小清依稀能感觉到对方正死死盯着自己。

　　一瞬间她脊背发麻，冷意从头皮窜到脚底。
　　对方的目光犹如鹰钩，刺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其实也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有问题，这么黑暗的情况下，也不一定真的看清了。
　　但林小清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刻调转龙头飞快地返回大道，脚下拼命蹬着踏板，只觉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钉在自己身后，
　　直到到达图书馆这边时，她才松开脚踏板，任由车轮带着她往前驶去。

　　这时候她才感到四肢脱力，双腿酸痛，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更严重的是，她耳鸣了。
　　头脑里全是尖锐的鸣叫声，整个脑袋好像肿胀起来一般，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车轮转得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林小清条件反射地将腿支在地上，垂头茫然地看着地面，眼里没有半分神采。

　　不知道是不是耳鸣的缘故，她现在连看东西都有些模糊，原本就昏暗的大道，此刻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

　　*

　　“小聋子。”
　　“骂她都没反应，哈哈哈聋子。”
　　“小聋子有自闭症，我看见老师请她家长了！”
　　“自闭症就是傻子吧？”
　　“就是傻子呀！智商有缺陷的！”
　　“不是！我妈说自闭症就是精神病！”
　　“哇——我奶奶说精神病疯起来要砍人的！”
　　“好可怕啊，能不能不要让她和我们一个班啊？”
　　“哈哈哈，那就想办法让她自己退学呗。”

　　我不是自闭症。
　　我没有精神病。
　　我只是偶尔听不清你们说话。
　　但是重复一遍我就能听见啊。

　　“别人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这么傲，谁乐意理你。”
　　“你好烦啊，不想跟你重复可以吗？浪费口水。”
　　“跟她交流太累了吧？其实重复一次两次还好啦，天天这样谁受得了？”
　　“跟她交流就是，‘什么’‘我没听清’‘你说啥’，唉真的烦死。”
　　“社会就是这样啊，谁还不是小公主了，凭什么老是将就她？”

　　“小朋友，你经常被欺负吗？”
　　“他们太坏了，来，你吃了这个糖，叔叔就帮你教训他们。”

　　*

　　孟清禾说是出来看看，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地，就试探着往教学楼那片区域走。
　　结果走了一半经过图书馆时，就看见林小清一个人在那儿呆着。

　　她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在地上，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耳朵，看起来摇摇欲坠。

　　孟清禾远远地喊了好几声都没见她有什么反应。

　　他过去架好车，转头看见她神情呆滞，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

　　“林小清？”孟清禾唤了几声，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

　　林小清瑟缩地抖了一下。

　　“是我，”孟清禾微微俯身，试图去寻她的目光，“你哪里不舒服？”

　　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儿变化，林小清抬起眼皮，嘴唇颤抖地说：“救……”

　　“什么？”孟清禾将耳朵凑近她唇边。

　　“救……救……”林小清抽泣地说，“没……没有……”

　　孟清禾喉咙哽了一下。

　　迟疑片刻，他伸手罩住她冰凉的手背。

　　“有。”孟清禾说，“有我，我来救你。”

　　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孟清禾只看见女孩儿刹那间涌出的泪水，和低低的一句：

　　“我……不、不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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