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故事

　　言祁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最突出的还是英语，班主任杨老师给他报了小学英语竞赛，不出意外拿了市里前三名。
　　这个荣誉一下在锦绣小学炸开了锅，校长在家长会上向全体家长忽悠本校的英语成绩有多么突出，言祁被他反复提起没有八十次也有七十次，每一次感受到家长同学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时，言祁总觉得很别扭，浑身不自在，有点想打人。
　　周洛倒是接受的心安理得，还觉得挺过瘾。

　　言祁如果只是英语成绩突出，大概也不会过分吸引女生注意力，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体育成绩也非常出众。
　　立定跳远他比班上第二名多跳出去一个头的距离。
　　一百米跑破了校运动会记录。
　　跳一下绳能摇三四下。
　　乒乓球就没在同龄人中找到对手。
　　就连学生们嗤之以鼻的广播体操，他都能拿个标兵。
　　于是他成了六年级一班的刺头小霸王王超的眼中钉。

　　王超是年级组长的孙子，颇受自己爷爷光环的照顾，打架骂人样样优秀，盯上谁谁倒霉，因为班主任会畏惧强权把黑的说成白的，王超每次总能全身而退。
　　这天的体育课内容是游泳，一学期也就一次，小学生们都很兴奋。
　　锦绣小学的游泳馆是新建的，很大也很标准，共有八个泳道，言祁他们在左侧的浅水区上游泳课。
　　顾凡拉着言祁跑到泳池边缘的时候，激动的直接往水里跳冰棍，被体育老师捞起来一顿狂抽。
　　顾凡水性很好，除了蝶泳其他泳姿都不在话下，而本以为在这个项目上顾凡终于可以和言祁一决高下的时候，他却发现言祁根本不会游泳。

　　言祁穿着周洛给他买的深蓝色条纹游泳裤，站在岸边发呆。
　　他说不出来对这泳池是什么感觉，就觉得看一眼心里就像有无数只虫子爬过似的，难受的不得了，折磨的他想要大叫出来。
　　言祁看着顾凡在水里都游出花来了，也没觉得羡慕，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别扭。
　　哪怕跟同样不会游泳的其他同学那样，在水里泡一泡，扑腾两下也行，就这么在岸边干站着，总觉得会被同学们嘲笑。
　　言祁一点点蹭到水池边，用脚碰了一下水，猛地缩了回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心跳开始加速。
　　顾凡把手往岸边一撑，坐到石壁边缘拽了一下自己的裤腿，然后站起身把泳镜放到额头上，单腿蹦了蹦把耳朵里的水给蹦出来。
　　“你怎么了言祁？”顾凡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边蹦边说。
　　“没什么。”言祁皱起眉。
　　怎么了，他也想到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还没等自己想出个思绪来，背后突然多了一个推力，言祁双臂惯性向前一挥，整个人摔进了泳池里。

　　池水渐渐漫过言祁的身体，浸湿他的头发，严实的将他裹紧。
　　言祁在水里疯狂扑腾起来，但越是紧张，越是着急，他就越觉得自己身体正在无尽下沉。
　　言祁突然明白自己到底别扭在哪儿了。
　　他在害怕，他害怕泳池，害怕泳池里的水。
　　苏瑾趴在水池里的背影在他脑海里不停涌现，言祁记得自己当时看到那一幕的心情，窒息感让他喘不上气来。
　　那个水池，让他拼命的想要逃开，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他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只痛苦的喝了两大口水。

　　顾凡瞪着王超，恶狠狠给了他一记眼刀。
　　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言祁已经沉了下去，水面上只剩几个断断续续冒出来的气泡。
　　身边套着游泳圈的女同学发出一声尖叫，体育老师和顾凡同时扎进了水里。
　　就在言祁稀薄的意识也快要被池水吞噬的时候，他看见顾凡卷着气泡拼命向他游了过来。

　　顾凡先一步把他捞了起来，单手环在他肩膀上，把他拉扯到岸边。
　　“言祁！醒醒！”顾凡拍着他的脸，着急的大叫，体育老师直接把言祁拖到岸上，在他胸口按了两下。
　　言祁很快吐出两口水，咳嗽了几声，睁开眼睛。
　　顾凡的脸出现在窄如细缝的视野里，游泳馆内的白色灯光打在他脑后。
　　言祁皱着眉，有点吃力的坐起身，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体育老师着急的问：“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磕着哪里没有？”
　　言祁摇摇头，长长的送出一口气，坐在原地不想说话。

　　“笑死个人。”王超的声音在体育老师背后响起：“你又不是踩不着底，演什么戏呢？”
　　顾凡听见他这话，跳着脚指着他大嚷道：“你有完没完，闭嘴！”
　　王超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瞥了顾凡一眼：“跟屁虫，人言祁都没说话，你激动个屁啊。”
　　王超嘲讽的笑容还没收住，顾凡也还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落下的尾音，言祁已经蹿起身，重重的给了他一拳。

　　言祁看上去真的没什么战斗力，但也仅限于看上去。
　　这时候就真的能用到那句鸡汤了，人不可貌相。
　　言祁虽然身上没什么肉，但多年扛打和最近滑冰都让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拳头有了力量，步伐也很稳，尤其是小腿上的劲儿，快准狠到都能和一个大人火拼一把。
　　王超只用眼睛估测过言祁的战斗力，实在没想到他这么深藏不露。
　　挨了两圈又被踢了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个惊天动地。
　　顾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刺头小霸王，没想到看起来恶霸似的皮囊下，塞的全是棉花。

　　体育老师急忙将他俩分开，其实都不用分，因为言祁已经打完了。
　　言祁红着眼指着王超，觉得总算是把刚才自己憋闷的情绪一股脑儿全都发泄了出来：“给顾凡道歉。”
　　顾凡愣了愣：“啥？我？”
　　言祁没理他，依然指着王超，提高了音量：“给顾凡道歉！”
　　“对不起！”王超吼了一嗓子，呜呜呜了好几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还没到下课，这件事儿就传到了班主任杨老师的耳朵里。
　　年级组长的孙子被人打了，这还了得，自己的工作怕是要不保。
　　杨老师快速跑到游泳馆，在看到嘴角挂着彩的王超时，差点一翻白眼背过气去。
　　然后她就忍无可忍的瞪着言祁，大声对他说：“把你家长叫来！”
　　顾凡刚要张嘴说话，被杨老师一眼瞪了回去。
　　言祁吃惊的看着她，气的拿泳镜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可以接受批评，甚至可以写检讨，但他没想到居然会请家长。
　　他不想给周洛添麻烦，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他想都没想，这次终于没再压着自己随时都能喷火的性子，直接把泳镜拽到了杨老师的脸上。

　　周洛接到电话，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直接把车开到了校门口。
　　他跑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见门边站着低头不语的言祁，头发都还没有干。
　　周洛走过去蹲下身，仰起头冲他笑了笑，把他冰冷的小手放在掌心里用力揉搓。
　　明明夏天还没过，这双小手却一点也没有夏天的温度。
　　“哥。”言祁把脸撇向一边，红着眼小声说：“给……给你丢人了。”
　　“怎么会。”周洛笑了笑：“没事，咱们一起进去。”

　　“你看看，你看看！把这孩子打的，都破相了！”杨老师的声音分贝实在是高，吵的周洛耳朵都有点痒。
　　周洛仔细打量了一下王超，发现他也就是嘴角有一点淤青，别的地方什么事儿也没有，看来言祁下手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了解言祁，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一点周洛对他十分信任，所以即便是这个孩子挨了打，也不会有哪里是真的疼。
　　“我弟弟不会随便打人，一定是这孩子对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周洛说完，抹了一把言祁额头上的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站着。
　　实际上是护着。
　　“孩子之间吵吵闹闹的很正常，但是吵闹和动手打人是两回事！”杨老师继续保持着高分贝。
　　“言祁成绩一向很好，性格也很温和，是不会无缘无故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周洛很耐心的解释。
　　“不管怎么样，言祁都必须写一份检查，并且当着全班的面向王超道歉！”杨老师厉声说道。
　　周洛看着言祁，轻声问他：“为什么打人？”
　　“他推我下水。”言祁说。
　　“我们都在浅水区，每个人的脚都能踩到池底，谁下去都没事，唯独他是躺水里一动不动的趴着，过会儿就开始往下沉，跟死了似的。”王超急忙为自己辩解。
　　周洛听他说的这个描述，再看着言祁瞥向一边复杂的眼神，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用力握了握言祁的手。
　　“我弟弟经历过一些事情，他有点怕水池。”周洛对杨老师笑着解释。
　　“怕就不要去上游泳课，上课之前体育老师也问过每一个孩子有没有怕水的，言祁没有举手表示。”杨老师的声音终于弱了下来。
　　“那按您这意思，王超推言祁的这个动作我们就可以忽略了是吗？”周洛的表情冷了下来。
　　杨老师被这句话打断了思路，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可以反击的话，于是调转枪头：“言祁还把游泳眼镜扔到了我脸上！”
　　周洛把言祁歪扭的刘海拨到一边，扶正他的头问：“你扔眼镜了吗？”
　　言祁蹙着眉，像是没听见话，周洛耐心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点了点头。
　　“那你要向老师道歉，如果她骂你，你可以骂回去，如果她打你，你可以打回去，就像那个孩子推了你，你也可以把他推下水，但是老师没有动手，你动手了，这就是你的错。”周洛慢条斯理的对言祁说。
　　杨老师差点没被这句话气到当场归西。
　　“我没错。”言祁小声说。
　　“言祁。”周洛叫了他一声。
　　“我没错。”言祁又小声说。
　　周洛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
　　“哥哥，我没错。”言祁的声音几乎接近于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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