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故事

　　周洛吃了两大碗面。
　　其实他不怎么爱吃面，相比较而言更偏爱米饭，盖饭或者捞饭。米饭硬硬的，一粒是一粒，嚼起来很有劲儿，嘴里嚼着带劲儿，这顿饭才能吃的踏实。
　　但今天这面确实很筋道，两碗下肚周洛才想起来家里本来是没有面的，大概是言祁买包子的时候顺便在旁边的小超市新买来的。
　　想到言祁对自己尽心尽力的照顾，周洛觉得心里很暖和，胃里很舒服，但同时也很心疼。
　　就在周洛盯着言祁在脑海里翻腾着思绪的时候，言祁已经用洗碗布把干净的都能照镜子的白瓷碗擦干水放回碗橱里。

　　周洛换好衣服看了眼时间，“不着急回去的话我去给你买两件衣服。”
　　“不用了哥。”言祁系好鞋带站直身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一顿饭而已。”
　　周洛愣了下，直接笑了出来：“又不是要犒劳你给我做饭，是真的想买给你，我弟弟这么好看，不能被衣服给拖累了。”
　　“你赚钱了吗？”言祁说。
　　周洛哑然：“好像，还没来得及。”
　　“那就买一件吧。”言祁拉住他的手说：“开门。”
　　周洛赶忙拉开门，从玄关上的小盘里拿出车钥匙，推着言祁的后背走了出去。

　　上了车打开暖风，言祁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战况焦灼之时，意识终于落败，困意爬上眉眼，让他缓慢闭上了眼睛。
　　只是时不时就会睁开再闭上，反反复复，周洛抬手将他的刘海往旁边撩开，言祁终于睡的安稳了些。

　　这是言祁第一次来市中心的购物城，繁华的让人移不开眼。这里没有临街的小商铺，周围高楼林立，广场上的人不是很多，但一直有人进出商场。中央广场上空一条长屏幕横在脑袋上亮着，像倒挂的长廊。
　　言祁靠在周洛腿边，他对人对景都不胆怯，只是陌生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进入商场后人就多了起来，言祁下意识抓住周洛的衣角，等人少后再松开。
　　周洛看着眼花缭乱的店铺，就着眼下想给他选件羽绒服，长款的能直接盖住膝盖的最好。询问言祁后才知道他从来不爱穿长款的衣服，因为这样会显腿短。
　　周洛听到这个回答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看言祁脑袋顶上的发旋儿，没忍住抬手揉了两把。

　　两个人来来回回在商场五层的童装区走了好几趟，言祁才终于停在一个店铺门口。
　　周洛笑了笑，他早就猜到了言祁的心思，这个店铺里的衣服性价比比其他店铺要高出去不少，一件衣服的价格是别家的三分之一。
　　言祁进店之后看了看，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伸手在每件衣服上都摸一摸，他只用眼睛看，一件件认认真真的过眼后，才让售货员拿给他一件黑色的、帽子上有一圈绒毛的长款羽绒服。
　　尽管他不喜欢长款衣服，但周洛想给他买他就想穿。
　　言祁把衣服套在身上站在镜子前转了两圈，然后睁着大眼睛盯着周洛看。
　　周洛一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冲他笑，对上言祁带着期盼和激动的目光时走过去帮他拉好了拉链。
　　“就这件了？怎么感觉这么大，都能装下两个你了。”周洛问。
　　“我想等我蹿个儿了再穿，这样上初中也能穿。”言祁抬着手臂伸长胳膊把手从袖口里拿出来说：“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周洛摸了摸衣服的厚度，感觉还不错。
　　“那就这件吧，钱够吗？”言祁继续问。
　　“够。”周洛笑了笑：“都够买二十件的了。”

　　交完钱接过小票，又从售货员手里接过袋子，言祁都不舍得拎着，一定要放在怀里抱着才踏实。
　　“你妈妈又不是没给你买过。”周洛摁亮了五层楼的电梯键。
　　“买过，但这是你买的。”言祁把往下出溜的袋子用膝盖往上顶了顶，用力抱着。
　　周洛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像被人挠了一下，有点急切的蹲下身看着他：“以后每年都带你来买衣服。”
　　言祁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看着他点点头。
　　周洛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软软的。

　　电梯很快抵达五层，打开门后，周洛和言祁先站在一旁等电梯里的人全部走出来。
　　“小洛？”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进言祁耳朵里。
　　言祁抬眼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金叔叔，方阿姨，您们怎么在这里？”周洛上前一步，依次单手环抱住这两个人。
　　言祁这才想起来，周洛爷爷的追悼会上他们好像露过面。
　　那应该是周勋叔叔的朋友了。
　　金叔叔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小子，听说周勋那家伙把出版社交给你了？”
　　“还说呢。”周洛轻声叹了口气：“我一个头两个大，他真是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我。”
　　“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是好事。”方阿姨把手里的包背到肩膀上说：“等我们妍儿回来，让她先去你那里实习实习。”
　　“不敢当不敢当。”周洛迅速摇着手：“这真是折煞我了，金蓝出版社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社，我这小破单位太委屈金妍了。”
　　“有什么委屈的，你和妍儿从小一起长大，她回来肯定吵着嚷着要跟你一起工作，由着她吧。”方阿姨笑了笑。
　　言祁看着正给自己闺女计划伟大宏图的夫妻，露出一个算得上是彬彬有礼的笑容：“叔叔好，阿姨好。”
　　“你好。”方阿姨冲他招招手：“刚才就想问，还怕跟小洛不是一道的，这谁家漂亮孩子啊？”
　　是帅好吗大婶！
　　“这是我弟弟。”周洛拍了一下言祁背，言祁跟着这力道上前一步继续微笑着。
　　假笑着。
　　“弟弟？我怎么不知道你啥时候多了个弟弟？”金叔叔问。
　　“有空我和我叔登门拜访的时候再跟您细说。”周洛笑道。

　　言祁盯着被周洛重新摁亮的电梯摁扭愣神儿。
　　“在想什么呢？”周洛问。
　　“在想你呢。”言祁下意识脱口而出，立刻拧着眉毛扭头看向旁边。
　　周洛扬了下嘴角。
　　“金妍是谁？”言祁没注意到周洛的表情，找了个话题随便问。
　　“小时候就认识，她和我还有程野高中大学都在一起，她要留在国外读研，比我和程野晚几年回国。”周洛很认真的回答言祁。
　　“嗯。”言祁点点头，他还没有想好再该问点儿什么，刚好这时电梯到了，周洛一只手虚掩在言祁背后，护着他和其他等电梯的人一同走了进去。

　　一路上伴随着架子鼓的高压音效，言祁听的心情一阵亢奋，最后伸出两根食指在腿上打了几段拍子。
　　亢奋过后眼看着家门一点点离近，就有点失落。
　　周洛在门口停好车，温柔的对言祁说：“你到家了。”
　　言祁动了动腿，但是没有下车。
　　周洛看着他，想了想，笑着说：“下周六我再来带你滑冰。”
　　言祁扭过头，一双棕色的眸子瞪得亮亮的：“说定了！”
　　他没控制好音量，说的声音有点大，把自己都吓一跳。
　　周洛也跟着他提高了音量：“说定了！”
　　然后他看见言祁心满意足的抱着纸袋子下了车，冲他挥挥手。周洛把副驾驶的窗户放下来，直到言祁瘦弱的身影跑进家门融进昏暗的光线里，这才放心的一脚踩下油门。
　　言祁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站在阳台上扒着栏杆把目光放远，只扫到了车尾一点微弱的灯光。

　　言祁爬楼梯爬的太快，还没有缓过来，身体依然带着喘。
　　房间里漆黑一片，言祁没有伸手开灯，抱着新衣服的袋子有些兴奋的来回走着。
　　他走到床边坐下身，待气息平缓后，才小心翼翼的把纸袋放到枕头边。
　　言祁从兜里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点开短信，一下是一下的摁着字母键盘。

　　周洛的手机在储物格里震了一下，等红灯的时候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谢谢哥，晚安。/:微笑
　　由于言祁的手机是安卓系统，周洛的苹果机上显不出来微笑这个表情，只显示得出文字。周洛盯着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笑了半天。
　　他回复了一条，盯着这条短信一直看着，直到后面的车摁响了喇叭，他才赶紧放下手刹，拐上了大路。

　　-帅哥要配帅衣服，晚安。
　　言祁看了很久这几个字，然后点击返回把收件箱里其他短信都删除后，只留下和周洛这一条。
　　言祁笑了笑，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
　　但是没笑一会儿，他就听见了隐隐的哭声。
　　言祁听了两耳朵，顺着声音打开门，蹙紧眉头快步走到苏瑾门前。

　　“妈。”言祁敲了敲门。
　　苏瑾依然在哭，没有回应，于是言祁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苏瑾整个人都裹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偶尔伸手抹两把眼泪，枕边是一大堆团成团儿的面巾纸。
　　“妈。”言祁走到她面前叫了一声。
　　“儿子。”苏瑾这次回应了，却没看向他。
　　言祁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苏瑾的脸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脸上如此，身上肯定更多。
　　“他又打你了？”言祁问。
　　苏瑾没了声音，抽纸抹了一下鼻子。

　　许久，苏瑾的哭声才平缓下来，从声泪俱下变成了细弱的蚊子声。
　　言祁只是陪在床边，也没坐上床也不找个凳子来坐，就站在床头愣愣的看她。
　　又过了很久，苏瑾才侧过身摸了一下他的脸，抓起他的手说：“跟妈走吧。”
　　言祁愣住了。

　　这是他曾经想过的事。
　　带着苏瑾离开这里，去到一个至少要比这里更简单更温暖的城市，母子俩相依为命。
　　言祁是这样计划的，当时心里怀揣的是这么多年像无数普通家庭那样，儿子对母亲的依赖。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十几分钟前，他才刚刚和周洛约定了周末去滑冰的事。
　　他等了两年，忍了周昊两年才再次见到周洛。
　　他费劲心思收起性子装得很乖巧很听话，才换来下一次很快再见的约定。
　　然后现在，他却突然因为苏瑾的一句话，站在了两条路的分岔口，应下，便会踏上永远无法和周洛相见的路。
　　言祁拧着眉看着她。

　　苏瑾沉默了。
　　她把目光放向窗外。
　　屋里是有暖气的，苏瑾裹着被子却还是觉得冷。
　　言祁也觉得冷。
　　他伸手摸了一下苏瑾的脸，擦干她眼角的泪对她笑了笑：“明天放学我们就走，我需要和我的朋友道个别。妈你收拾收拾，衣服什么的日常用品不能带太多，主要把房本和贵重的首饰带上就行，所有的钱一分不留全带走，不用管我，我的东西很少，一会儿我就能收拾好。下定了决心走，就要下定决心暂时舍弃这栋房子，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房本的名字还是你，以后想卖随时卖。”
　　言祁一点不带卡壳的说完了整段话，这是他沉思良久在心里已经打过了一遍草稿的话，他不能说的磕磕绊绊，以免让苏瑾觉出自己的犹豫。
　　他的口气里带着坚定，再也听不出别的来。
　　苏瑾起身抱紧他单薄的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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