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病娇

　　第二天，苏青青被一盆凉水给泼醒了，眼前的人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还拎着犹在往下滴水的木盆。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苏青青顿时清醒了，她抹了抹脸上的水，警惕地望着她那便宜娘手中的绳子，什么意思？还要绑了她？

　　“起来打扮打扮，今天要把你交给赵大贵，他家境殷实，你嫁过去肯定吃穿不愁。”王金花见她不动，便向前横跨了几步要来捉她的手。

　　苏青青才不信，若是那个赵大贵真的是个良人，她这便宜娘还会千方百计地防止她逃跑？她闪了闪避开了她娘的手，不动声色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心中暗自估计着逃出去的可能性。

　　“你要是私逃出去，没个身份，被官府当流民捉住，被送去哪儿都都可能的，”王金花心里明镜似的，一下便说中了她的心思，一双薄唇飞快地上下翻动着，“若是被送去军营充了军妓，那才教你知道什么叫真正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嫁给赵大贵，好吃好喝的，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苏青青并不清楚这个朝代的情况，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她抿了抿唇，无声地点了点头。

　　王金花看她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叉在腰上的手放了下来，嘟囔着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平白地费这么多功夫，跟我来，娘给你打扮打扮，保证你漂漂亮亮的。”

　　她沉默地走在王金花的后面，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大床，上面一床本应是大红的鸳鸯戏水被子已经褪了颜色，看着半旧不新的，同样半旧不新的还有旁边的梳妆台，上面那面铜镜倒是被擦得锃亮。

　　苏青青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对着铜镜，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镜子里的人不过十三四岁，还未彻底张开，但瞧着倒是个美人胚子，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眼似喜似嗔，鼻子小巧而精致，再下面是一张樱桃小口。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肤色看着暗淡了些，不过倒越发显得那双眼睛的生动来。

　　看苏青青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王金花扑哧一声笑出来，“幸亏你生得这好模样，不然那赵大贵还真看不上你，瞧这水灵灵的样子，跟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王金花小心翼翼地从打开梳妆盒，从里面取了个小盒子出来，看那模样是平日里极为珍视的，她把那个小盒子送到苏青青面前，“你不是之前一直想要试试这个么，娘今天就让你抹一点，可不许多用，就这么一点了。”

　　其实要把苏青青卖了，她心里也有些不舍，虽然苏青青是个赔钱货，但是平日里做帮她做事情还是很勤快的。只不过她那短命丈夫死了这么多年，她一个寡妇拉扯这一大一小实在辛苦，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对方虽然老了些，五十来岁了，可是毕竟家里条件比自家好不是。

　　苏青青低头看了看那个盒子，里面盛的似乎是绯色的胭脂，她用指头轻轻挑了点出来，然后抹在了手背上。

　　她娘立刻盖住了盒子，心疼地大呼小叫，“看你这糟蹋东西呢，不知道这个东西要往脸上抹吗，真是个不长眼的东西，早知道就不给你用这么贵重的东西了，我去隔壁寻个便宜的过来，这个要半两银子一盒呢。”

　　苏青青心里顿时一阵无言，她只是想试试颜色而已啊。

　　看王金花出了门，苏青青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如果对方只是看中她的容貌的话，那她变丑一些，是不是对方就不要她了？

　　说干就干，她立刻翻找了一下，从梳妆盒中拿出一把剪刀，动手给自己剪了个厚重的齐刘海。对着镜中看了看，还觉得有些不满意，于是她又咔咔咔几剪刀，把齐刘海剪得就跟狗啃了似的。

　　王金花进门的时候看到她这幅样子，大吃一惊，整个人差点绊倒在门槛上，“好生生的，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丑样子？”

　　要知道她还指望今天好好打扮一下，那个赵大贵能多给二两银子呢。如今这样子，不退货就是好的了。

　　王金花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插翅飞走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扬起了手，快到苏青青脸上的时候又生生忍住了，气呼呼地拿起剪刀，把那刘海修了半晌，却怎么都修不回原来那幅水灵灵的模样了。

　　“算了，就这样去吧。”剪了半天，王金花有些灰心地丢了剪刀，动作粗暴地给苏青青挽了个发，又把一件粉色的半新的棉衣扔进她的怀里让她穿上。

　　“娘……”门口男孩似乎是刚起床，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看一眼苏青青，又看一眼她娘，眼里包着一团泪。

　　“瞎叫唤什么，”王金花大力地拉着苏青青往外走，“狗蛋，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我去去就回。”

　　苏青青之前还挺想问问自己在这儿叫什么名的，听了她弟的这名字之后，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王金花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口阔气的金色招牌，然后趾高气扬地抬腿走了进去。

　　“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就说他丈母娘来了。”王金花对着一个小二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这做派，看得苏青青都要发笑了，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掌柜出来了。

　　那个掌柜看起来都五十多岁了，挺着个富态的大肚子，脸上带着生意人的那种惯常的笑，看见王金花，把人拉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说道，“王金花，你可是把女儿卖给了我，至于我买来做什么你就管不着了，这丈母娘你更是当不得的，”眼睛瞥了一眼苏青青的方向，“这头发怎么成这样了？”

　　苏青青低眉顺目地任他打量，心里想，看我如今这丑模样，你是不是现在已经不想买我了，快说你不想买了！

　　王金花听了这话，在旁边讪讪地笑了笑，看赵大贵的眉头有些皱了起来，王金花一把扯过苏青青，另一只手掀起刘海来给他看，赔笑道，“你看看，我家姑娘肯定值你这十两银子，模样一点都不差的，这刘海是她淘气自己剪的，过不了一阵子就会长好的。”

　　苏青青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剁了那只正掀开自己刘海的爪子。

　　赵大贵的眉这才舒展了些，伸出一只手在苏青青的头发上摸了摸，收回去的时候，手不经意地碰到了苏青青的脸颊，感叹道，“到底还是小姑娘，脸就是嫩，卖身的契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在上面按个手印就成。”

　　这个动作让苏青青简直想尖叫，不要脸的老流氓，一把年纪了还不安分，想她这幅小身板根本不够他压的！动作先于理智，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苏青青拼命从她娘的手下挣脱了出来，跑到了大街上。

　　她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心中又慌又急，没多远就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然后她惊恐地看见王金花正扭着身子一步步朝自己跑过来，还有那个臃肿的赵大贵，正喘着粗气跟在王金花身后。

　　她不要啊！

　　“救命啊，我娘要把我卖了！谁来救救我！”她真的有些奔溃了，忍不住大嚎起来。

　　周围的人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指指点点的看着这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王金花终于走到了苏青青身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她觉得有些失了面子，言语粗俗地吼了过去，“你们这群没见过市面的碎嘴子，看什么看，再看把眼睛给你抠出来！”

　　看热闹的人一看这个妇人如此泼辣，更加不敢围上来，三三两两地散了。

　　这么一看，苏青青更绝望了，这一天一夜的所受到的惊吓和委屈齐齐涌了上来，她嚎哭得更大声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谁来救救我！”

　　王金花伸出手就在苏青青的胳膊上死命拧了一把，同样吼了回去，“你嚎啥，嚎丧呢！”

　　苏青青哭得更厉害了，这次是疼哭的。你妹的有没有天理了，她完全抛下了现代二十多年养成的淑女包袱，身子往地上一躺毫不顾及形象地打起滚来，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赵大贵在后面哼哧哼哧地终于跟了上来，看了一眼在地上滚着的苏青青，眉头皱了起来，“这性子却不是个好的，买了回去怕是家里不得安宁，我只给这个价，”赵大贵伸出手比了个“八”的动作，“不能更多了。”

　　什么，二两银子就这样没了？王金花一听，看着还在地上撒泼的苏青青气不打一处来，伸出腿就要一脚踢上去。

　　然而，却遇到了阻碍。

　　一个青衣布衫的小哥阻止了她的动作，王金花眼睛一瞪正要发作，结果那个人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从中取了两锭金子塞进她的手里，“这个买地上那个姑娘，你答应不答应？”

　　王金花将那金子擦了擦，放进嘴里咬了咬，发现是真的之后立马眉开眼笑，要知道，一锭金子可相当于十两银子呢，两锭金子可就值二十两银子，比那个赵大贵出的价钱可是高多了，她不住地点头，“卖卖卖！”

　　容一将荷包收好，然后弯下了腰，眼睛里的鄙夷之色被很好地掩盖了下去，他蹲在苏青青的面前，温和地问道，“这位姑娘，我们爷见你实在可怜，想把你买了去府中当个丫鬟，干些下人的杂活，你愿不愿意？”

　　其实容一这会心里也有些懵，他刚陪着主子看完铺子，一出来便听见街道上一阵喧哗，他家主子往那个方向看了看，脸色似是有些不喜，后来不知听见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兴味来。

　　“你替我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容一应了声是，便凑上前去打探。

　　待他回禀完，他家主子的心情倒是显得愉快多了，随手将自己常用的那个荷包递了给他，“你从这里头取两锭金子，替我去将那个丫头买过来。”

　　容一想了想方才的情形，说道，“爷，那个丫头怕是不值这么多银子。”刚好他好像听见，她娘要十两银子买了她？

　　他家主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倒是觉得值，记得对那个丫头说话客气些。”

　　容一忍不住又看了眼前这个女子几眼，长得还行，但貌美的女子多了去了，怎么这丫头就得了主子的青眼呢？

　　赵大贵看这情形有些不乐意了，本来他还想着买这个丫头能省下二两银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搅了他的好事，他不满地开口，“王金花，你这可是先与我说好的要将二丫卖与我。”

　　“卖什么卖，卖身契还没签呢，”王金花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你还是个做生意的，况且做生意没定下契约还允许反悔呢，人家出的价那么高，我当然把二丫卖给他了，哪像你这么小气。”

　　赵大贵反而被她一顿抢白，气得拂袖就走，“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刁蛮妇人！”王金花根本不理他。

　　地上的苏青青停止了滚动，拨开了黏在自己脸上的头发，睁开了哭得红肿的眼睛把说话的人瞧着，抽抽噎噎地问，“只是当丫鬟，干些下人的活？”

　　容一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愿意跟你走。”苏青青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这便宜娘简直太可怕了，下次还不知要将她卖给谁，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就极为有礼，想来主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你们主子在哪儿？”

　　顺着容一手指的方向，苏青青望了过去。

　　那边立着一个穿着素白色墨纹镶边长袍的男子，腰间束着和衣服同色的祥云纹宽腰带，长袍的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这边，只留了个侧脸在这边。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个男子转过头来，对着她略微点了点头。一双好看得过分的脸直直地闯入她的眼帘，五官轮廓分明但又恰到好处，剑眉星目，一双薄唇略微向上勾起，皮肤白皙，整个人在阳光下看起来温暖美好。

　　他这微微一笑，让苏青青觉得整个世界欢喜起来。

　　这边容一已经和王金花签好了卖身契，他对苏青青道，“姑娘这便跟着我回府吧，我们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苏青青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名字。”

　　“这倒也不妨事，入了府里，会有人帮你起名字的。”容一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姑娘可以唤我容一。”

　　“好。”苏青青点了点头。再去看时，刚刚那个地方已经没人了，她有些怅然地收回了目光。

　　刚刚的那番撒泼完全是凭着头脑发热，这会子被这冬日的冷风一吹，她慢慢冷静下来，怀着一丝忐忑，苏青青一路沉默地跟着容一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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