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北望和秦风衍说着话走到齐河城主府内，原本的戎狄城主早已不知生死何处，空置的城主府在大昭军队入驻之后就成为了帅帐，北清和战死，秦风衍暂代元帅职位，军机营也仍旧设立在这里。
　　二人甫一踏入城主府，就有士兵跑来传信：“秦将军，北将军。”
　　秦风衍：“怎么了？”
　　士兵：“呃，南城门外来了两个人，其中有个孩子说是、说是北将军的弟弟。”
　　北望拧眉道：“胡说，我哪有弟弟？”
　　士兵说：“他说只要和您说，呃，说……”
　　北望：“什么也不用说，我没弟弟。”

　　小士兵挠挠头：“可他们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只要和您说‘掏茅厕泥巴糊脸’您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北望瞪大了眼：“说什么？”
　　小士兵还是挺羞于启齿的迅速地重复了一遍：“掏茅厕泥巴糊脸……”
　　北望大手一挥：“带我去看看。”
　　秦风衍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王爷还是谨慎为好。”
　　北望摸了摸下巴，他也很纳闷，一路上朝小兵问了许多来人的样貌信息，没一个能让他有什么映象的，可这句话偏偏又是他常拿来笑小枝的一句话，难道是哪个家人来了么？

　　北望在南城门城墙上往下看，北枝仰起小脸来，一身小男孩的装扮，乌溜的大眼睛正瞧上他的。
　　北望险些从城楼上摔下去：“小……小枝？！”
　　还有马车旁边牵着她的那个年轻男人是谁？！他要剁了那人的手！
　　于是在一众士兵惶恐的眼神中，新晋西北煞星北望满脸呆滞，几乎是跳着下了城楼，期间差点一个趔趄摔成狗啃泥，然后跑到了那小孩身边。

　　北枝看着她哥哥，鼻子发酸，还没来得及说话，北望劈手抱过妹妹警惕地对那年轻人说：“你是谁？”
　　北枝凑到北望耳边：“那是青哥，他戴了□□。”
　　北望傻了，赶忙把人带回城主府自己院里：“不是说你去了云州么？怎么带着她到这里来了？”
　　楚山青简明扼要地和北望说了个大概，隐去了他知道北望和定昭王会出事的部分，也没有说楚川是假死自己不用真的居丧，只说自己不放心小枝，才亲自把她送来。
　　北望抿唇看着妹妹，觉得她这事闹得太不像话！
　　北枝撇了嘴，抱着哥哥不愿放，北望也打不下去手，狠狠把她训斥了几句，到底没忍住，抱着妹妹哭。
　　楚山青识时务地关门去了外边把风。

　　北枝心里也难受，原本还想着这一世能再见父亲，一家人都能好好的，却没想到终究是一场遗憾。
　　北望摸了摸北枝的小脸，给她擦了眼泪，又细细询问起她的事情来。
　　北枝把自己做的噩梦还有如何逃出王府，如何搭了楚山青的云舟都讲了一遍，北望气还未消，拧了把她的脸，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这太胡来了！太胡来！非要揍你不可！”
　　北枝吸着鼻子，觉得真要挨打她也认了。
　　北望三番五次抬了手，最后拍在自己大腿上，抱着北枝哽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没有护住爹爹……”
　　北枝脸贴着北望的脸，不知要如何劝解。

　　北望见了妹妹在身边，思念、痛苦、委屈一下子全部泛上来，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想发泄，捶胸顿足只差拿头撞墙，喉咙里逸出的悲声也不过是来自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北枝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胡来，外边楚山青听见屋里七哩亢啷的声音，怕他真的动手打北枝，当下急着推门闯进来。
　　北望挂着鼻涕眼泪看着他，北枝也看着他，楚山青尴尬地把北枝拉到自己身边，知道自己乌龙了。

　　北望手背一揩涕泪：“看什么看，我舍得打她么？”
　　楚山青抿唇没做声，北望站起身走过来和他狠力拥抱了一下：“青哥，谢谢。”
　　楚山青拍了拍他的背：“不用，兄弟间不说这个。”
　　北望眼眶又红了，重复道：“谢谢……”
　　楚山青这回没说话，任由他抱了一会儿。
　　他知道北望在谢什么，离乡远军、父亲战死，再喧闹的齐河城都是孤寂飒冷的，他把北枝送到北望的身边，亲人是北望心里的光。他们都在家庭中获得温暖和力量，不论是北望还是北枝都是这样。
　　这样很好。

　　没多久，北望松了手，脸上因自己在楚山青面前暴露了软弱而有些尴尬。
　　楚山青体贴地笑了下：“有饭么？我饿了。”
　　北望立即道：“有，想吃多少吃多少。”
　　楚山青玩笑道：“不怕我把齐河的米吃贵了么？”
　　北望翻了个白眼：“饭桶。”

　　北望又问：“小枝饿了没，哥哥让人给你开小灶。”
　　北枝摇头晃脑道：“不要，我不饿。我现在是你弟弟，别小枝小枝的乱叫，让别人听到了。”
　　北望心里翻白眼，抱着她出门吩咐了手下人做饭，回来时候嘴上问：“那叫什么？”
　　楚山青闻言笑了下，北枝连忙怒道：“不许笑！不许叫那个名字！要叫我‘花迟’，花迟懂不懂？‘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的花迟。青哥也改了名，你要叫他林山月。”
　　北望点了点头：“你刚刚说不要叫你哪个名字？”
　　北枝对于自己哥哥抓重点的能力很是无奈，那边楚山青已蔫坏地把两张名碟递给北望，北望看着北枝的那张，指着上边的“黑八”二字笑道：“这是什么字？我不太认得，小枝，哦不，小花，你认得么？教哥哥念一念？”
　　北枝张牙舞爪地去挠他的脸。

　　你才小花，你才黑八，全家就你叫小花黑八！

　　北望和她闹了一会儿，北枝盯着他额头上那道疤突然没了声儿，北望抬手摸了摸：“小伤，没事儿。”
　　北望看北枝一下就像泄了气一样，引开话题道：“我怎么看你好像比在家时候白了一点？”
　　北枝知他心意，顺着说：“真的吗？青哥每天都给我用那什么膏擦脸，噫恶……娘们儿唧唧的。”
　　北望没好气揍她屁股：“说得什么昏话，谁教你的。装小男孩儿上瘾了？我跟你说我一会儿就给府里写信，等秦将军回朝那天你搭他的云舟一起走。”
　　北枝嘟嘴道：“我不走，我想和你呆在一块儿。”
　　北望：“胡闹，你胡闹还拉着青哥一起胡闹，半点不像话。”

　　北枝求饶一般去看楚山青，楚山青咳嗽一声，试探道：“嗯……小枝说，说她想从军。”
　　北望瞪大了眼，笑说：“你们俩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楚山青沉了眉眼：“是真的。”
　　北望：“不是吧，她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北枝和楚山青都沉默了。

　　北望看气氛不对，看着妹妹脸上认真的模样冷了脸：“不行，你想也不要想。”
　　北枝：“为什么不行？这有什么不行的？”
　　北望是真的生了气：“你这一天天的玩儿什么？西北是你能呆的地方么？军营是你能进的地方么？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鬼主意想一出是一出，仗着哥哥疼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北枝腾地一下就起了身：“西北凭什么我不能呆？军营凭什么我不能进？”
　　“就凭你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姑娘家！”北望气得要死，觉得北枝实在是被他宠坏了，行事根本不计后果，娇纵任性。

　　北枝红了眼眶没言语，她又不愿意自己是个姑娘家！

　　北望觉得自己说话语气有些重，俯下身来劝道：“哥哥知道你是舍不得哥哥，想呆在哥哥身边，对不对？你可以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奏折下来了之后秦将军班师回朝，你再和秦将军一同回去，好不好？”
　　“你自己一个人跑出门来，娘一定急死了！要不是有你青哥带着你，天知道会被人贩子拐到哪里去。你看看你，才这么点大，说话都不用给自己负责任，想说什么就有一群人宠着你去做，今年七岁，明年八岁，再过六年都要谋划着……啊，是吧？”
　　北望把“婚事”两个字咽下肚里去，叹息道：“你也该学着自己长大了，在家好好照顾娘亲，等过几年哥哥就回去了，就哪也不去了，专陪你，行不行？”
　　北枝死抿着唇。

　　那边下人送来饭菜，北望拍拍妹妹：“先吃饭。”
　　北枝坐在座位上不动身，直直看着北望说：“我来西北不完全是来看你的，我想学武，家里不让。我是真的想参军，我想用幻生剑，想用千钧甲，我年纪小是不错，可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和爹爹和哥哥你一样施展抱负保卫北疆。我不想在家里做个一事无成的小姐。”
　　北望拧眉道：“在家怎么就一事无成了，你不能看书？不能学琴？寻常我不说你，宠着你，那是你还小，还不用考虑太多，可你要真想着这个不学那个不会，你以后怎么……”
　　“我不想嫁人，”北枝说，“我就不想是个女的。”
　　楚山青也皱起眉头。

　　北望气得发笑：“你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净把这些混话挂在嘴边上，你不想是个姑娘，这事由得你想不想么？军营里就不让有女子，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进军营？怎么戴千钧甲，怎么拿幻生剑？你当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是儿戏么？！你把战场当什么了？游戏？玩笑？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北枝严肃道：“我没有。”
　　北望沉声斥道：“那你还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胡话？吃饭！”

　　北枝还是没有动作，楚山青适时开口道：“望弟。”
　　北望怒道：“你们还没完没了了么？你也要跟着她胡来？！”
　　楚山青摇了摇头：“我也不赞成她进军营的。不过我觉得她想学武，也没什么不可以。”
　　北枝叫嚷道：“你前几日还说答应我帮着一起劝他的！”
　　北望瞪着北枝还要训斥，被楚山青拉住，楚山青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背后细说。
　　北枝一跺脚，恨恨地跑出了房门。

　　北望要去追，楚山青没松手：“她在气头上，你和她说什么也没用。”
　　北望气道：“她在气头上，我还在气头上呢！你听听她说的什么鬼话，一天到晚就晓得胡来，你还任着她来齐河！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楚山青无奈道：“她又哭又闹的我能怎么办，她说她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王府也拘不住她一辈子。原本只是带她到千鹰关不来前线，谁知道路上就听说了王爷出事的消息，她担心你，整夜整夜地做噩梦，非要来看。”
　　北望被他半真半假的话骗了个葫芦圈儿，信以为真，心疼得难受，如鲠在喉。

　　楚山青说：“之前她路上和我说了，她是真的不喜欢弹琴绣花，也是真的喜欢千钧甲，想学剑。我想着她年纪还小，多半支持不住练武的苦，也就嘴上图个痛快，你让她受点挫折，她就不会缠着要学武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想通了，西北寒苦她呆不下去了，再送她回去也不会晚。”
　　楚山青摊摊手：“疏胜于赌，与其和她对着来，不如顺着她让她自己知难而退。小枝从来吃软不吃硬，你说呢？”

　　北望想了半天：“你说的也有道理。”
　　北望疑惑地看着他：“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楚山青点了点头。
　　北望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屋外窗底下猫腰听壁角的北枝也狡黠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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