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楚川当即跪立于地：“皇上，臣怎敢！臣斗胆问皇上，如果臣果真有这样的心思，怎么会用自家养的鹦鹉？臣又是如何做到能让那不懂事的四岁女童去做这样细致心思的事情的呢？”
　　楚川：“近年西南安定，我朝与蛮八族通商往来平和，臣早有退职隐居之意，若不是皇上苦劝，山青我早放与皇上教养去了。如今臣虽在千机院挂有闲职，却仍旧是个闲懒庸人。臣不如父王聪敏，自认不适官途，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如非此事在京城掀起波澜，臣对皇上的决定从未表示过异议。臣又何必在这种时候贸然出头？还请皇上明鉴！”

　　太盛帝仔细看着贤王，犹疑道：“真不是你做的？”
　　楚川俯首：“不是。”
　　太盛帝：“那几只畜生呢？”
　　楚川：“谣言惑众，语出无妄，臣已将京城里祸乱民心的鹦鹉都杀了。”

　　太盛帝轻叩桌案：“朕再问你，你看这事究竟是人为还是……”
　　楚川：“此事虽然事出定昭王府，但的确非是人为。”
　　太盛帝：“你可确定？”
　　楚川诚恳道：“臣确定。”
　　太盛帝年四十又六，两鬓已见斑白，须髯中也掺杂着几缕银丝。
　　太盛帝看着他捋须故意道：“皇叔眼通八方，朕信你的便是。听说定昭王此次受伤颇为严重，也是时候退守关内，好生休养了。”
　　楚川叩首：“吾皇英明。”

　　太盛帝：“好了，不说此事了，起来坐吧。朕最近还听闻山青的武艺很长进，贤王府后继有人呐。”
　　楚川笑了笑：“也快十六了，臣也该放手而去了。”
　　“哎，”太盛帝摆摆手笑道，“十六也还小着呢，皇叔急什么？”
　　楚川没言语，便听得太盛帝接下来说：“定昭王府的世子我记得是和山青同龄？”
　　楚川谨慎地说：“是，他们两个是社学同窗，孩子偏爱打闹，共在一处学武，皮得很，渐渐地也熟悉了些。”
　　太盛帝笑了笑：“小孩心性就是如此，常玩常亲。我记得他是叫做……北望，是不是？”
　　楚川点了点头。

　　太盛帝说：“当年老王爷北骁十二岁出入战场，从伙头兵攒着军功而上。如今的定昭王也是十余岁就带兵打仗，二十五六便挂帅加封。想来他的孩儿也不会差，以后又是我大昭一员猛将。”
　　太盛帝：“如今时间过得真快啊……朕的三个孩子也都陆续长大了，太子而今成年，最小的之熠也都满已有十岁，你们两家的孩子也大了。江山辈有才人出，才有我朝百盛常青，也是时候让他们去历练历练了。”
　　楚川暗自紧了拳，面上是不温不火地恬淡懒散：“皇上说得对。”

　　次日太盛帝下旨传诏，两封圣旨分别递向两位异姓王王府。封贤王世子楚山青为文林郎，伴太子侍读；封定昭王世子北望为陪戎校尉，将场练兵。
　　同时传书西北，北家军待命留守，驻扎戎狄齐河一带。随后太盛帝亲选宁远将军秦风衍为先锋官，带军两万给北家军增派粮草。

　　楚川听得旨意中无有提及任何议和事项，将书房桌案上一众笔墨猛然挥扫在地。
　　楚山青站在一旁神色难辨，楚川嗤道：“太宗一世英明，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儿子。”
　　楚山青神色淡淡：“王爷慎言。”
　　楚川拂袖离去。

　　军武台上叱咤生威，北望成为秦风衍副将随军而行。
　　出征前日北望兴冲冲从千钧营回来，兴奋地告诉妹妹今日点将台上他也榜上有名。
　　北枝被他高高举起，一颗心也悬在半空。
　　上一世北望是在父亲逝后才带兵出征，这辈子的不同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北望兴奋地说：“半月后大军出发，乘云舟前往飞鹰关，哥哥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小枝，这是我第一回带兵打仗！看哥哥不将那些戎狗打得屁滚尿流，哈哈！爹爹见了我一定会很惊喜！”
　　北枝跟着笑了笑，一旁的王妃教育他说：“打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经验不足阅历不够，没给大军生了乱子就算好的了。”
　　北望不满道：“娘，儿子哪有您说的那么差？”

　　王妃心里舍不得儿子，眼泪忍在眼眶里：“到了北境好好听你父亲的话，你们父子两个虽是多年未见，但终归是父子，让你爹好好地保重身体，知道不知道？”
　　北望已经比母亲高了一个头，跪在王妃膝下给她捶腿，嘻笑说：“儿子知道的，儿子定会和父亲一同凯旋归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团圆！”
　　柳氏赶忙拉他起来：“都是有了官职的人了，这么嬉皮笑脸地像什么样！在外人面前断不可如此，走在外边你就是我们定昭王府的小王爷，带着咱们定昭王府的脸面，不许嬉皮笑脸的，被你爹看见了非抽你不可！”

　　北枝拉着哥哥说：“哥哥，打仗会很危险的吧？”
　　北望摸了摸北枝的脑袋：“要打垮戎狄是有点危险，不过你还信不过哥哥的武艺么？”
　　北枝咬着嘴唇主动抱了抱北望：“哥，你去打仗可千万别落队逞英雄，别被别人欺负了。我看书上说，为将有五材十过，哥哥那么厉害，我却总觉你有两点不好。”

　　北望看着妹妹笑说：“你还懂得五材十过？那你说哥哥有哪两过？”
　　“刚毅自用和信而喜信人，”北枝掰着手指头，“哥哥武艺虽然好，可你才十六岁不到，肯定打不过那些三十六岁的、四十六岁的老将军们，要是哥哥在他们面前还一味自大，那可不犯了大忌么？”
　　北枝：“而且哥哥兵法虽然学得也很好，但为人处世上还是有所欠缺，太过轻信别人，一点心眼也没有，容易被人骗，是个缺心眼儿。”
　　北望听她说只觉得妹妹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好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北望玩笑说：“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哥哥的？说得哥哥好伤心！”
　　王妃却觉得北枝一点没有说错，在觉得北枝早慧的同时也不忘告诫儿子，北望心里却全被即将出征和即将见到父亲的喜悦填满，根本不愿听母亲啰嗦，应和了几声，抱着妹妹就往贤王府里跑。

　　楚山青沉郁着脸色，他没有明白为什么楚川会对皇帝突生不满，也没有明白为什么皇上会突然给北望和自己加封官职。
　　如果说给北望加封官职是为了鹦鹉胡言乱语一事安抚民心，那自己的太子侍读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而且那天虽然鹦鹉在社学上当众胡言，却也不至于闹得京城满城皆知，这里面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

　　不，他更想知道的是，他家顽皮又聪敏的两只鹦鹉，到底是谁教会它们说那种话的？还有之后花鸟市场中突然生起风波的鸟儿们，又是谁教会它们的？
　　鹦鹉风波背后到底谁是始作俑者？这个人又究竟是为了什么？灰猫和长尾巴放在定昭王府时他也知道，两只鹦鹉都挂在北枝房廊下。如果这个始作俑者教会了鹦鹉胡言，也代表着他能在定昭王府出入无人之境，小枝会不会认识他，他又会不会对小枝心怀不轨？
　　楚山青心里乱糟糟的，方才父亲表现出来的气愤、不耐和颓然让他很是不安。

　　赵叔来找到他的时候，楚山青还沉浸在思索里。楚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门口，对赵叔淡声说：“不用见他们，以后都不必见。”
　　楚山青猛然抬头：“为什么？”
　　楚川又对赵叔挥挥手说：“你就说我身体不适，山青公务繁忙，随便挑个理由吧。”
　　楚山青咬牙问：“为什么？”

　　赵叔退下将空间留给贤王父子两个，楚川淡淡地看着儿子，楚山青猛然起身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楚川：“自然是为了你好。”
　　楚山青嗤笑说：“你也常对母亲说这句话。”
　　楚川笑了笑：“是么？我挺想她的。”

　　楚山青喉中一哽，僵硬地牵开话题说：“我需要理由，小枝是我的妹妹，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楚川看着他好一阵沉默。
　　“这几天我会称病在家。”楚川突然说。
　　楚山青一愣：“你要走？”
　　楚川也是一愣，没想到儿子会问得这么直接，于是也就干脆说：“今晚就走，我想去找你娘了。”
　　楚山青怔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

　　楚川：“今上昏庸老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楚山青沉默许久，最后沉郁地紧咬牙关问他父亲：“是不是皇上要对北家出手？”

　　那边赵叔拒绝了北望二人，北望浑然不觉这是谎话，关切地问：“王爷病了？要不要紧？”
　　赵叔说：“积劳成疾，大夫说要静养。这个……”
　　北望：“我晓得，今天就不打扰了，王爷和青哥有什么要的尽管和我说。”
　　北枝疑惑地问：“楚叔父真的病了？我想看看楚叔父行不行？”
　　北望拍了拍她：“小枝不要胡闹，赵叔都说了王爷需要静养。”
　　赵叔连连点头，赔着笑。

　　北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岂止是不对劲，这简直是太不对劲了。
　　楚川身体很好，此前一点生病的征兆也没有，根本不会突然病到需要静养的地步。而楚山青虽然成了太子侍读，却也不至于忙到连他们两个都不见。

　　北枝很清楚北家和楚家的关系，他们是面对外敌时候的战友，也是面对朝堂上的政敌。
　　此前她教会那两只鹦鹉，是想为父亲的前线做出示警，有意扩大言论，再引导哥哥在往来家书中提醒父亲注意涅和森峡谷，却根本没想到会到闹到后来京城人尽皆知。
　　这其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而且北枝可以肯定，推波助澜的人就是楚川。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他观察涅和森之后不看好攻打此处，还是他早就知道父亲此战会有危险？
　　如果是前者，那么敌人来自于戎狄外部，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太盛帝要对父亲动手？
　　不，因着鹦鹉言祸一事太盛帝命父亲驻守齐河养病，这已经有要休战的表示，粮草运输却把北望也带上，难道太盛帝要把他们家一网打尽？
　　太盛帝野心这么大，想直接吞掉整个北家军的兵权，就不怕露出马脚吗？

　　北枝突然一个激灵，她忘了，她总是容易忘记，这辈子她是个女子！
　　如果北望一死……定昭王府就绝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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