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北枝被楚山青抱紧在怀里，失重的快感没顶而来，和死亡何其相似，自由里带着解脱，落入黑暗黏稠的深渊，坠落的痛楚永无止境，心跳剧烈得要爆炸。
　　千里靴连续几次轻喷，楚山青一个翻身，从后花园的湖水上凌波而起，像一只振翅而飞的鸟，随后优雅地落在了草地上。
　　楚山青怀里的北枝微微地有一点颤抖。

　　楚山青安抚着她的背脊：“害怕？”
　　北枝想了想说：“没有。”
　　楚山青摸了摸她眼角：“哭了？”
　　北枝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太刺激了。”
　　楚山青觉得有点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北枝：“飞那么高去看京城真好看。”
　　上一世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看的都是西北莽荒雪原，从未以这种角度看过千阳城。
　　楚山青对着她笑得真心实意：“嗯，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北枝因方才的刺激而泛白的小脸此刻逐渐红润起来：“再来一次！”
　　楚山青捏捏她：“你倒是胆大，歇也不歇？”
　　北枝：“咱们的赌约还没完成呢。”
　　楚山青：“你说赌什么？”
　　北枝眯了眯眼：“就赌这个三级跳。”
　　楚山青拧眉道：“这怎么赌？”

　　北枝：“咱们两个用绳子牵着，跳到高处的时候你松手，让我自己掉下来，在落地之前若我开口求饶叫你救命就算我输，以后我天天叫你哥哥。”
　　“胡闹！这不行！开什么玩笑！”楚山青往她屁股上一拍，“你拿命来逼我么？”
　　北枝小声说：“这哪里就拿命来逼你了？我不过就想这么玩一玩。”
　　“那也不行，你换个玩法。”楚山青说，“有危险的统统不行。”

　　北枝撒泼打赖：“就跳一级也不行？没那么高你肯定能接住我，咱们在水上玩儿，掉下去也不打紧。你答应了我和我赌着玩儿的，你还要耍赖怎么的？不然以后我再也不要叫你哥哥了！”
　　楚山青瞪了她一眼，心里又着实难受，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一级也不跳。”
　　北枝倒是爽快：“那也行，你陪我玩儿就行。”
　　北枝小声哀求：“好不好山青哥哥？”
　　楚山青紧了紧手，把她带到二楼顶上去，心里直打鼓。

　　北枝兴奋地喊：“跳！”
　　贤王府的观赏湖宛如一块碧玉，里边游动着漂亮的鱼群。
　　楚山青都不用千里靴，轻功直接跃出，腾身在湖面上，心里还在犹豫。
　　北枝扭动着一挣，从楚山青手里滑下去，脸上还带着明晃晃的笑。
　　楚山青一颗心都缀到了嗓子眼儿，想也没想脚下一个加速，重新把北枝捞了回来，千里靴冲在湖面上蒸起水雾弥漫，北枝懊恼地“啊”了一声。

　　楚山青沉着脸把她抱去廊下坐着，闷声说：“不玩这个，你比我会玩，我认输了，要什么都给你。”
　　北枝皱眉皱眼地说：“那我不要你送，我就借灰猫回家玩儿两天。”
　　楚山青没二话：“玩多久都行。”
　　又告诫她说：“以后不许和别人打这种赌，简直是胡来！”
　　北枝：“我一点也不怕。”
　　楚山青给她去摘鹦鹉笼子：“我怕，我怕行不行？”
　　北枝不言语了。

　　楚山青拎着灰猫，灰猫冲他喊：“傻儿子，傻儿子，山青是个傻儿子！”
　　楚山青伸手往它脑袋上弹了一下，灰猫应声倒地装死，翘着爪子僵硬地躺在笼子里。

　　楚山青提着笼子对她说：“叫声哥哥，叫声哥哥我把它送你。”
　　北枝撇撇嘴：“不叫，我就借回去玩几天。”
　　楚山青郁闷地看着她：“你要是我亲妹妹该多好。”
　　北枝只当他是玩笑，楚山青又淡淡地自己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远处小声地自言自语：“不是我妹妹也好，不然就没爹没娘了。”
　　北枝一愣，随即被楚山青牵住：“走吧，一会儿望弟该着急了。”

　　北望早等得不耐烦，蹲在贤王王府门口叼着根草叶，一点没个样儿。远远地见着楚山青和妹妹走来，眼睛唰一下亮起来，三步两步跃过来：“小枝！”
　　灰猫被他吓得跳起来：“傻儿子，傻儿子，山青是个傻儿子！”
　　北枝笑着喊他：“哥哥！”
　　楚山青将北枝和鹦鹉一同交在他手里，闻言眼里沉了沉。

　　北望笑说：“你还真把灰猫给要了来？你俩玩儿什么了，都不带我。”
　　北枝：“青哥借我玩几天，玩够了就给楚叔父送还来。”
　　楚山青笑开，北望看着这两人觉得好稀奇：“你什么时候改口了？不是惯爱楚山青、楚山青地叫他的么？”
　　北枝晃晃脑袋没理。楚山青揉了揉她脑袋：“鹦鹉送你。”
　　北枝：“不要，说了借就是借，不然它管望望也叫‘傻儿子’可怎么整？”
　　北望哈哈大笑直言没错，楚山青也没好气地笑，往她辫子上弹了弹：“调皮鬼。”

　　北枝美滋滋抱着鹦鹉回了定昭王府，娇气得谁也不让碰，每天都要抱着它说上好一会儿的话，就差夜里抱着睡觉。
　　北望直言他家妹妹要被灰猫整得疯魔，现在迎他下学都要带着，用小金链扣了脚腕搁在肩上。
　　楚山青来定昭王府看过她两回，北枝笑眯眯悄声声地喊他“青哥”，没多久楚山青把他家另一只长尾巴也送了来。
　　灰猫得了同伴愈发卖力，“傻儿子”和“吓跑鱼”的叫喊充斥着整个定昭王府。
　　北望直呼救命，他妹子要被鹦鹉带得飞走了。

　　同年六月，北清和大破戎狄拓跋、石冶二部，胜利的喜悦飞满京城，北望练习幻生剑更加地虎虎生风，走路都带着骄傲。
　　可就在胜讯传来不过三五天，北枝形影不离地又带着两只鹦鹉来接北望下学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长尾巴的足链没扣紧，北枝伸手摸它的时候“竟然”被它挣脱，北枝惊呼着去抓，把它吓得高高飞起，大喊道：“定昭王有难！定昭王有难！定昭王有难！定昭王有难！”

　　下学的社学学子们成群结队，听到鹦鹉的叫喊声错愕不已，楚山青眼瞳一缩飞身去抓，北望怒发冲冠，直言要把它的毛全拔了喂狗。北枝死活不同意，哭着喊着要见爹爹。
　　还没等北望把那扁毛畜生攥回家炖一锅，前线上北清和战前受伤的消息传回家就摆在他的面前，北望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鹦鹉，满身冷汗。
　　王妃抱着哭得有上气没下气的女儿，忙问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北望哆哆嗦嗦和母亲讲述一番。

　　柳氏咬牙怒目：“畜生胡言，不知是被谁家教的！”
　　长尾巴喊：“天意！天意！天意！”
　　北枝肩膀上的灰猫突然沉声学了一句猫叫，阴仄仄地说：“涅和森遇险，涅和森遇险……”
　　王妃呆愣在坐席上汗毛乍起。

　　贤王楚川登门致歉，询问这两只鹦鹉的异状。
　　柳氏脸色沉郁摆出两只鹦鹉，灰猫和长尾巴再度演绎一番，楚川沉眉铺卷，西北山川舆图摆在眼前，涅和森峡谷被他点在指尖，敲了三下。

　　这件异闻很快就传满京城，而更为惊奇的是，没多久京城花鸟市场上也有鹦鹉莫名发声，所言和灰猫、长尾巴的所言相差无几！
　　一时间流言漫天而起，闹出了满城风雨，都说此事惊奇，恐是上天警示。
　　北枝也听得愣神，灰猫和长尾巴是她教的，花鸟市场里又是谁在帮她？谁还知道父亲会遇险不成？！

　　这件事也传到了太盛帝的耳朵里，太盛帝于御书房直言询问楚川，楚川苦笑，大呼此为无妄之灾。
　　太盛帝拧眉道：“所以那两只小畜生的确是去了定昭王府之后才学会那几句话的？”
　　楚川苦笑：“臣和定昭王虽无什么交情，却也有同袍之谊，都是皇上手下的臣子，都是为国效力，哪有无端诅咒他的道理？在皇上眼里，臣会是这样的人么？”

　　太盛帝按着辈分还要叫他一句皇叔，自然不会折了楚川的面子，况且楚家于大昭同样有不世之功，手上还有西南的经济要脉，太盛帝说：“既然如此，皇叔的意思是定昭王府中藏匿有歹心之人？”
　　楚川：“皇上，事情奇怪就在这里。那两只扁毛畜生是我儿做主送与定昭王府的小姐玩耍去的。王府小姐年仅四岁，对那两只鸟喜爱得很，只挂在她的院子里，除了一个乳娘，几个小丫鬟，再没有别人能碰。那两只鹦鹉竟是自己学会了胡言的……或许，这真的是天意呢？”
　　太盛帝怒视于他：“皇叔，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川抬头道：“陛下，戎狄已递降书议和，此战打了六年有余，也是时候休养生息了。何况臣看了那畜生口中所说的涅和森峡谷，再打下去，那里的确是必经之路，也是易守难攻的险关，纵然是北清和去打胜算也只能五五相分。”
　　楚川：“更何况如是戎狄议和不成，此战必有破釜沉舟之势，归师勿掩，穷寇勿追，此用兵之法也。不如就此退守，让戎狄献出齐河一带，增交岁贡，年年来朝，岁岁相贺，从此保西北安平，佑我朝玉烛景风、安享太平！”

　　太盛帝怒拍桌案：“贤王好谋算！你还敢说那两只鸟不是你教的！你便是用这种方法来逼朕退让！此事已在京城传得满城风雨，若是定昭王真的战死阵前，只怕朕要成为大昭第一个写罪己诏的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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