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楚山青拧了把她的脸：“笑得这么开心？”
　　北枝从他怀里挣出来没理他，自顾自逗鸟去了。
　　鹦鹉的喙太尖，北望没敢让妹妹碰，只一个劲儿逗它们说话。
　　一个是红头蓝颈绿羽的，名叫“灰猫”；另一个是灰头黑颈彩尾的，名叫“长尾巴”……
　　楚川连给鹦鹉取名都十分地不务正业，北枝想。

　　灰猫就是会喊“山青傻儿子”的那只，它专会学猫叫，学得惟妙惟肖，可以以假乱真。北枝最喜欢它。
　　北枝装疯卖傻，和鹦鹉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久，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
　　北望和楚山青在一旁聊起刚刚切磋比试的事情来。
　　天色将晚，几点星子揉揉睡眼醒在空中，定昭王府的跛脚张来寻两位小主人，北枝这才恋恋不舍地和两只鹦鹉告别。
　　长尾巴：“明天再见，明天再见！”
　　灰猫：“一帆风顺，二龙出水，三阳开泰，四季平安！”

　　楚山青把他俩送到门口，摸了摸北枝的脑袋：“明天记得叫哥哥。”
　　北望莫名其妙：“什么东西？叫我做什么？”
　　北枝又被他勾起那个没玩到的“刺激的游戏”，心里有点发痒。
　　楚山青对北望说：“秘密。”
　　北望瞪着眼：“你们俩什么时候有什么秘密？”
　　楚山青笑得像只纯洁的小白兔，抖了抖耳朵：“小枝不让我说。”
　　北枝一口老血：我去你大爷的吧！

　　北望还要问，神出鬼没的楚川从旁边探出来：“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我和楚山青还有事说。”
　　北望无法，只好剜楚山青一眼，悻悻地牵着北枝走了。
　　二人走远，楚山青看了一眼父亲，眼神里问：什么事？
　　没事，楚川瞥他一眼，突然地抬手似乎是想揉揉他的头发，意外地发现儿子长高了不少，突然地又懒得把手抬高，甩甩袖子走了。
　　楚山青抿了抿嘴唇，没做声，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山青，”楚川突然叫住他，楚山青回头，楚川犹豫了一会儿，“算了，没事了。你去吧。”
　　楚山青却是明白的：“你是不是又想把王府扔了跑路？”
　　楚川摸了摸下巴：“算了，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楚山青顿了顿，扭身走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北望抓耳挠腮问了她一路。
　　北枝哼一声：“你管我。”
　　北望气得要命，拧她肉嘟嘟的脸：“快说！”
　　北枝：“你管我。”
　　北望：“我还管不了你了？！”
　　北枝撒腿就往定昭王府大门里跑：“哥哥欺负人！”
　　北望追上去拎起她，想揍一顿出气，当然也就想想，这又不是男孩儿，他哪儿舍得啊！

　　北望央求道：“好小枝，好妹妹，快告诉我！你能和他有什么秘密？”
　　北枝踢着腿从他手里挣出来，眼睛一溜转：“楚叔父喜欢那两只鹦鹉。”
　　北望点点头：“和鹦鹉有什么关系？”
　　北枝说：“我想要。”
　　北望瞪着她：“难怪你整日里往贤王府上跑，你想要鹦鹉，哥哥给你买就是了，稀罕他们的做什么？”
　　北枝：“不！我就要从楚山青手里要！反正这是我和楚山青的事，哥哥你别问了啊。”
　　“你们的秘密就是这个？”北望挠挠脑袋，还是没想出来这和“叫哥哥”有什么关系，还想再问。

　　北枝说：“别的我不告诉你了，明天你在家等我，看我把灰猫带回家。”
　　北望瞪眼道：“还不能让我看？楚山青那小子该不会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吧？”
　　北枝白他一眼，干脆撒泼甩脸：“反正你不能来。”
　　北望想想觉得楚山青不是那样的人，他这妹妹古灵精怪的，时常把楚山青也气得够呛，叫谁都一口一个甜，偏对山青直呼其名。

　　北望拍拍妹妹：“那到底是贤王府，不是咱们自己府里，不许仗着你山青哥哥疼你就胡来。”
　　北枝：“我才不会，你别和娘说，我就把灰猫拿回家玩一玩。”
　　北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还是不太放心，你……”
　　北枝抱着他的腿：“哥哥——好哥哥——”
　　北望被她喊得快化了：“好好好，你别出什么事就行，我不和娘说，在贤王府门口等你，行不行？”
　　北枝：“哥哥真好！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北望被妹妹夸奖得连北都找不到，几乎要就地滩成了甜水儿。

　　北枝嘴上喊，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个遍，恶心……太恶心了！
　　堕落！北枝你堕落了！
　　镇国大将军的脸不要了，竟然屡屡亲自施展美人计！
　　北枝暗地里掩面而泣，她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
　　都他妈快习惯了……

　　不不不，这不可能！万万不是她习惯了，而是兵法有云：“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
　　面对她哥哥、楚山青这样未来的人精，只能用敌人内部的弱点来控制——“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此为兵不血刃的文伐，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以她并不是习惯了撒娇，而是情势所逼。
　　嗯，就是这样没错，北枝自欺欺人地想。
　　唉，她现在还是太小了，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

　　第二天北枝照例和她哥哥黏在一块儿，北望下学回家吃过饭，以去找楚山青切磋为由去了贤王府，柳氏只说他们好哥俩，也没多想。
　　到了贤王府门口，赵叔看见北望把北枝衣服整理好，重新梳了个小辫儿，屡屡告诫她这个那个，觉得很是奇怪。

　　赵叔：“北世子不进府么？”
　　北望：“呃……咳咳……小枝啊，要不然我还是……”
　　“哥哥！”北枝笑眯眯喊，“最好的哥哥！”
　　北望举手投降：“那什么，小枝今天和山青约定了一个秘密，我答应了小枝不看，坚决不看，就在门口等她。”
　　赵叔：“……”
　　刚出府来迎接他们的楚山青：“……”
　　他还想着启用一下自家王爷把北望钓走，这小丫头自己就搞定了？
　　她倒是想得十分周全，这个古灵小精怪……

　　北望拉着楚山青：“青哥，别欺负我家小枝啊，不然和你没完！”
　　楚山青气笑：“说什么胡话，小枝也是我妹妹。”
　　北望拉着他还要唠叨，北枝自己倒腾着腿跑了，回头还叫：“楚山青你快点！”
　　楚山青也是被他兄妹俩闹得没脾气，摔了北望的手跑了，一把薅起北枝磕开千里靴，带着她往后花园二楼屋顶上去。

　　北枝乐呵呵地：“青哥！”
　　楚山青三转两转又落在昨天的地方，对着北枝笑：“哎。”
　　北枝：“今天我可没叫迟，咱们玩儿什么刺激的？怎么个刺激法儿？”
　　楚山青笑：“刚刚那声叫早了，我还以为你给我打招呼呢。”
　　北枝不悦道：“你属狐狸的吧？”

　　楚山青弹了下她的辫子：“再叫一句呗，叫‘哥哥’，不叫青哥。昨天和你说的就是叫‘哥哥’，你自己叫错了还怨我么？”
　　北枝憋着气：“要我叫你也不是不成，你得答应我件事。”
　　北枝少有来要求他的，楚山青还挺好奇：“什么事？”
　　北枝：“我和你玩那游戏，你和我打赌。”
　　楚山青觉得好玩，这丁点大的小丫头和自己赌什么能赢？

　　楚山青问：“赌什么？”
　　北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汪着一片天，她笑眯眯说：“我先不告诉你，等你告诉了我带我玩儿什么我再告诉你。不过你要是赢了我，我以后见你就叫你‘哥哥’，你让我叫我就叫。”
　　楚山青捏了把她软软的脸蛋儿：“小调皮鬼，那要是你赢了呢？”
　　北枝嘟着嘴小声撒娇道：“你把灰猫送我。我想要。”

　　北枝在撒娇……不，在文伐兵道一事上早已滚瓜烂熟，参透了见谁撒谁娇的奥妙。
　　比如，王妃柳氏就喜欢大方得体的小孩，贤王则特吃她嘴甜又机灵的一套，北望就喜欢她无理取闹地求着他不停地叫他哥哥，而楚山青则偏爱小声嘟囔又羞又乖的模样。
　　果然楚山青当下就点了头，宠溺地说：“行——”
　　还问：“就要一只么？另一只也拿你去玩要不要？”
　　别说是一只鹦鹉，她要星星他去摘，要凤凰他去抓，就没有个不字。

　　北枝想了想，摇头说：“给楚叔父留一只玩儿。”
　　楚山青揉揉她：“还挺乖。”
　　北枝得逞，也不忸怩地喊他：“哥哥。”
　　楚山青当即心花怒放，跟开闸泄洪一样爽快。
　　北枝从小就跟他有仇一样，抱不让抱，牵不给牵，学会了说话就开始“楚山青”“楚山青”地叫，说好的也是他妹妹的呢？
　　好容易得了一回她叫他哥哥，楚山青连嘴角的笑都要抿不住了。

　　北枝兴冲冲地问他：“咱们玩什么？”
　　楚山青也不瞒她，却还是神秘兮兮地说：“玩三级跳。”
　　北枝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楚山青：“玩了就晓得了，一会儿你要是害怕就喊我。”
　　北枝挥挥拳头：“我什么也不怕，你尽管来！”
　　楚山青一笑：“抱紧了！”

　　紧接着楚山青猛然跃起，脚下千里靴往下一喷流焰、雾气直射，楚山青借力高跳，足足跃出去一丈！
　　疾风刮得北枝惊呼，她已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到达顶点时速度渐缓，楚山青再次推进千里靴，身形再度扶摇而起！凭虚御风！
　　狂风卷乱他耳边几缕碎发，北枝被逼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耳边全是呼啸的声音！

　　楚山青贴着她耳朵问：“怕不怕？哥哥带你下去要不要？”
　　北枝摇摇头，心想，上辈子我也不是没玩过，怕个屁吧！
　　楚山青在她耳边低沉地笑开，少年快到变声期，声音已不复孩童的细润，变得清朗，隐隐还带着一点沙哑：“再来！”

　　紧接着千里靴下衍生金迅速变化，火珠燃烧剧烈，将他们推向更高的高空！
　　倏然拔地而起，超重的感觉将北枝的胃挤向肚腹，心跳火辣辣地快。
　　直到顶端二人有一瞬的停顿。
　　楚山青紧紧护着她：“小枝快看！”
　　北枝睁开眼，将大昭京都千阳城此刻的景色尽收眼底！

　　申酉交替，软烂的夕阳还没来，在西边懒散地踱步，贤王府的格局布景俯瞰去更加漂亮，远远地定昭王府露出黝黑的屋顶，京城里东市西市远远地都在他们脚下，人看上去很小，络绎不绝。
　　就那么一瞬，北枝其实也看不清什么，但是就是觉得——震撼！

　　这是她守过一辈子的千阳城。
　　这么美。

　　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下坠的快意如同死亡将她吞没。

　　她高飞过，也坠落过。
　　这好像就是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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