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彩虹（七）
　　“有。”宗之助点头，“……当我坐上了国家老的位子，就会那样实行。”
　　“你认为藩国的财政支撑得住吗？”
　　“相当捉襟见肘是毫无疑问的。”
　　“但，还是有必要实行？”
　　“这些政策本身并没有必要，应该说它只是一个手段而已。”
　　“那就是说，脇田政治将率先执行大手大脚的散财了？”
　　“好犀利啊，”宗之助还是毫不在乎地笑着，“……确实有这层意思，要想实施灵活有效的政治，首先需要获取藩国武士和领地百姓的声望和信任，对藩国武士来说是俸禄，对领地百姓来说是租税，这两项是直接关系到生活的问题，对政治的信任与否的关键也在于此。我准备用这两项来获取对我的政治的信任。”
　　“明白了，那么就说说我的意见吧。”伊兵卫也无所顾忌地说：“……我不知道在获得声望后你将推行怎样的政治，但是先获取人气这种做法本身就存在虚假。如果你推行的是正确的政治，根本没必要先获取人气，我作为首席年寄将坚决反对你的做法。”
　　“很想看看你能反对到什么程度，”宗之助很高兴地笑道：“……脇田政治的背后可是有着藩国中全体武士和百姓们的支持啊。”
　　“好，那就让我看看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吧。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说。”伊兵卫咳嗽了一声，转换话题，“……半年前你对我说想娶桃园的女儿。因为你的请求，我替你传话，那姑娘回答说同意了，我把她的回答也转告给了你，你还记得吧。”
　　“啊，好像有过那样的事。”宗之助故意装腔作势地锁上眉头，“……对了，的确是有过那么回事。”
　　“那时你向我保证，会马上请人去正式提亲，但却听说既没人去提亲，你也没去过，……脇田，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件事。”
　　“其实我已经订下婚约了。”宗之助也没显露出有什么大麻烦的表情，他说：“……我记得应该通知过你吧，对方是安藤对马太守家的，在江户公馆”
　　“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桃园女儿的事。”
　　“怎么处理？我也没法娶两个妻子呀。”
　　“这就是你的回答？”伊兵卫眼中射出刺人的目光，就是宗之助似乎也有些受不了，他避开伊兵卫刺人的视线，说：“是的。”
　　“好，站起来。”
　　伊兵卫说着自己先站了起来。宗之助瞥了伊兵卫一眼，然后静静地站起身来。伊兵卫瞪着他的眼睛，高举起右手，向着宗之助的脸颊啪地打了下去。那是用尽全力凶猛的一巴掌，宗之助的上身晃了一下向右歪倒了。
　　“这是我伊兵卫和旧友分手的礼节。”伊兵卫像要摁倒对方似地说：“……从今以后你可以走你的阳关道，我还是会走我自己坚信的道路，最后再告诫你一句，别太小瞧了正义这种东西所拥有的力量。”
　　在他就这样大踏步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宗之助“樫村”的喊声。伊兵卫在走廊停下，转过身来。宗之助注视着这边，眼珠闪动的双眼显露出他不平静的心。
　　“……我祝你幸福。”
　　低声说完，宗之助走回原来坐着的位子，伊兵卫也就那样转身离去。
　　走出正大门，离开城堡，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伊兵卫在这大雨中，笔直往海岸边走去。雨点打在他兴奋的脸上，他感觉到那份痛快，好几次他仰面朝天，深深地大口呼吸。……刚到桃园，纱爱就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看见他湿得像只落汤鸡的模样，她不由得大声惊叫，她好像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哎呀，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被雨淋湿了而已。”伊兵卫用手制止她靠近，转过去屋边的庭院，“……麻烦借我一套替换衣服。”
　　“好的，但是就这样身上会很不舒服，我这就准备替换衣服，您先去洗个澡吧。”
　　“那就这样吧。”
　　伊兵卫就在屋檐下的走廊边脱掉了湿衣服，洗过澡，换上衣服后，他被纱爱带到了能看到大海的别院。在这之间，雷阵雨停下了，午后明媚的阳光十分耀眼，照亮了整个房间。伊兵卫坐在靠窗的位子，他轻轻招手让纱爱来到跟前。
　　“脇田那边我已经解决了。我重新再问你一个问题，纱爱，……你愿意嫁到樫村家来吗？”
　　“愿意。”纱爱答应得让人难以相信的爽快，她点了下头，抬头望向伊兵卫，滋润美丽的眼睛散发出闪亮的光芒，“……我，我想做一个好妻子。”
　　“你说在半年里想过各种各样的事，我也是这样的。跟你说实话，在纱爱答应脇田的求婚后，我才第一次发现了纱爱你的存在，直到那时为止，连做梦也没想到过，但当确定你将成为别人妻子的时候，我才发觉你对我是多么重要、宝贵的存在，我真的一直在痛苦中煎熬。”
　　“我也一样一直很痛苦，这么说不算太无礼吧。”纱爱大胆地望向伊兵卫。
　　“嗯。”伊兵卫微笑着点头，“……不用继续多说了，多亏有脇田出现，我才能找到纱爱，纱爱也找到了我”
　　“不，纱爱在很久以前就……”话说到一半，大概被自己说的话给吓到了，啵的一下纱爱双颊泛红，她急忙跑出走廊边缘，然后，又突然用兴奋快活的声音喊道：
　　“快来看呀，好美，这么大的彩虹。”
　　伊兵卫也起身过去。雨后放晴的青空中，挂着一弯五彩缤纷、巨大的彩虹。
　　“真美啊。”伊兵卫也好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大声说：“……有过那场雨，才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彩虹，脇田宗之助就像是我们的雷阵雨啊。”
　　说到这里的瞬间，伊兵卫的耳中忽然回响起“我祝你幸福。”那句宗之助分手时说的话。
　　——啊！伊兵卫突然望向天空远方。脇田那个混蛋，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如果没有他那么下一场雨，我们两人就没法站在这彩虹之上。……他熟知我的性格，原来如此。
　　在脑海中回想着宗之助强忍住被自己打巴掌时，那个坚强的表情，伊兵卫忽然看向自己的右手。……此时，纱爱正一动不动地仰望着那美丽的彩虹。
　　《发表于【讲谈杂志】194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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