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初蕾（二）
　　哥哥太市才十二岁就去世了，母亲是在小民十三岁的那一年去世的。太市吃了客人剩下的饭菜中了毒，他一直吐泻得厉害，却没能给他看病，只过了五天就瘦成皮包骨死去了。母亲之前就得了脚气病【注3：脚气病】，她的脸苍白浮肿，吸口气都得耸肩，走路时还得拖着一条腿。自从没了太市后，眼看着她的身体更加虚弱，就连抱捆柴都会十分痛苦，但是，她害怕被旅馆里的其他人知道，却在人前假装健康没病一直坚持到她倒下为止。……母亲倒下后无法行动，旅馆的女主人便开始要求小民也去工作，正好藤屋旅馆主人的妹妹在小镇的偏僻处经营着一家叫“藤村”的料理店，需要一名女童工，便想让小民过去工作。
　　------你再怎么努力工作都不够用的，不足的部分我可以先帮你垫上，也会帮你照顾好你的母亲，要是你不愿意，那就随便你喜欢去哪里，带上你母亲离开我这儿吧。
　　旅馆的女主人很明确地提出了她的要求。小民很想留在母亲身边，她想亲自照顾母亲，无论如何单单只是和母亲分离就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但是如果被赶出去的话，就只能带着母亲一起去讨饭了，于是才十三岁的小民居然扮出一副笑脸，微笑着安慰母亲说：“反正离得很近，我每天都能过来的。”然后，便去藤村料理店工作了。
　　……其实在那时候，藤屋旅馆的女主人是以小民在料理店做五年学徒为由从藤村店里收取了五两的工钱。但之后母亲没能熬过九十天就去世了，期间，别说看医生，就是药也没怎么给母亲喝过，葬礼也不过是摆摆样子简陋地办了一场而已，却给小民留下了三两债务的欠条。
　　等小民明白这些事实时，她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开始作为女待在宴席上服侍客人了。从幼小时便领会了这人世间的恐怖，明白不可信任他人的小民，即使知道了这些事实，她也没再升起憎恨藤屋旅馆的念头。此时的她，因为长得漂亮出众，很受客人们的喜爱，因此也在料理店里开始被宝贝疼爱，渐渐地便生出了难以言喻的自信，整天都投入到充实的新生活中去了。
　　……之后三年多的生活，对小民来说，有一种天亮了的感觉，她被称为藤村小町，结识了许多熟客，收入也越来越多，让小民笑不拢口。经常为小民而来的客人中也有过她喜欢的人，其中有过一位伊势国出身的山田御师【注4：御师】的儿子，名叫仁太夫，是一个老实的年轻人，两人差点发展成难以分离的关系，但当小民想起自己幼小时在“山越”船运店铺不住鞠躬的日子，想起在旅馆破烂杂物间里母亲冰凉的尸体后，“这算什么！”这么想着小民便又奋起斗志，没多久就和他干脆地分手了。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相信这个人世，相信别人只会是流泪的下场，没有什么爱不爱的，赚钱，赚钱！
　　就这样她坚持不懈地给自己打气，不久，小民便还清了总共八两多的债务，等到她十八岁，今年的春天，她已经积攒了能够买下两三套和服的钱。就在此时，梶井半八郎出现了。……起初，他是被通称为“岛喜”的岛屋喜右卫门老人带来的。“岛喜”是在鸟羽港经营船运行的富商，也是藩主稻垣家族指定的御用官商。此时喜右卫门已经隐退，但稻垣藩藩国的事务他还在亲自打理，所以也会经常带着稻垣藩的重臣们来藤村料理店。半之助的父亲梶井良左卫门是稻垣藩的海港奉行【注5：海港奉行】，就这样半之助偶尔也会被他带来。
　　……小民从一开始就被半之助吸引住了。他绝非是一个美男，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身材也不太高，说话会带点鼻音，喝醉酒后唱歌还会走调，就是一副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欣赏之处的模样。但是他给人的整体印象却是那么的自然，毫不做作的姿态，面对着他，会产生被一股舒适的温暖静静地包容起来的感觉。……舒适而温暖地被拥抱着，小民的全身被这股感觉逮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崩溃了似的倒入了他的怀中。“反正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刚开口就说：“我们互相都看淡一些吧。”
　　“好，就这样吧”小民也这样回答，不出半个月，当第五次见面时，反而是小民自己积极推动，两人结下了深厚的男女情侣关系。
　　“不用结为夫妻，只是喜欢你，只想这样能够见到你，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愿望。”
　　“结为夫妻也不过就是三年，五年的快乐，之后彼此忍耐，不痛不痒地生活在一起，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相爱时共享快乐，没了感情就干脆分手，这样的生活更符合人性吧。”
　　“就这么约定吧。喜欢就在一起，厌倦了就明说，然后毫无牵挂地干脆分手，……说定了啊。”
　　就这样从夏天到入秋，两人避开他人的耳目，偷偷地约会，一直保持着恋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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