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石榴（四）
　　真沙想起了昌藏脱离藩国逃亡前留给她的告白、谢罪信来。——只是想让真沙幸福，没有其它的任何野心。请相信我说的这一点。这个意思，近似于呐喊的这部分留在了她模糊的记忆之中。作为一名武士居然如此毫无武士气概，如此懦弱，……当时只是这么想就把信烧毁了。但是，看上去那么胆怯，懦弱的东西，却是深厚，专注爱情的表现，现在的她终于能够明确地理解了。
　　“不能烧的，不应该烧毁的。现在再读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更多更多的真实。”
　　真沙四十岁的时候升任为年寄【注3：年寄】，那是和当时幕府以及德川核心三大家族的后院内宫里女官最高位的大上臈相等品阶的地位，薪俸也有了米三十石，职务补贴二十五两。这时候她的心情又有了一些转变。和昌藏结婚的失败自己也有责任这一点毋庸置疑。松室家族的不幸，从昌藏受到祖辈影响的那种性格，以及周围复杂的事由来说，不幸是一件难以避免的事，这事本身她已经明白了。……只是想到那是难以避免的命运时，越想却越后悔不已，如果自己稍微多些智慧和爱，也许能够将昌藏从毁灭中拯救出来，但现实只给她留下了难以弥补的悔恨。
　　真沙五十二岁的时候隐退归乡。在城郊叫桃山的地方获得了一座宅院的赏赐，还有终身五人份口粮的待遇，藩主夫人那里每年还会有十两银子的恩赐。
　　桃山在离城区大约两公里北面的丘陵，宅院就在桃山南面的半山腰，在那里越过赤松树林可以看到城堡和武士住宅区的一部分。原先是一位老臣退休后的隐居处，房间不多，却有大约三千平方米的大庭院，有不少松树，杉树，枫树和樱树繁殖在住宅周围。原主人应该是一位对季节很敏感的人，和松树，杉树对比，枫树和樱树散落在不太起眼的位置，在灌木丛中不曾想像到的地方，还会有布满青苔的石灯笼。
　　娘家的井沼，很久以前父母都已经去世，长兄也在五年前去世了，其子善左卫门继承了家主之位。这个侄子和她不曾有过亲密的交流，他的性格也不太合得来，所以与娘家也只是有些礼尚往来而已，其他亲戚也都同样更新换代了，真沙几乎就没有可以亲密交往的对象。……家里的仆人有一名叫金造的老仆，还有一名侍女和一名婢女，一共四个人住在一起。才过三十天后，侍女的稻子便率先表示她无法忍受这份冷清了。她双眼露出迷茫的眼神说：“听说这里附近冬天会有狐狸出来的——”这点是有可能的。这里附近，在北边再高出一段的地方，这里那里，有几处武士家族的别院。除此之外，翻过小山坡，一直到叶岛谷，这一带都只有一些松树，栎树的树林和田地而已。真沙幼小时还听说会有狼在附近出现，每次到这里来采摘松茸，蘑菇都是提心吊胆的。
　　“那就叫听狐庵怎么样？”虽然那时对侍女如此说笑，但连她自己都难免有些心寒的感觉。
　　刚刚经历了三十年热热闹闹的女官生活，她最初的感受就是像被流放了似的寂寞。所以到了晚上，会在这里那里点上两盏，三盏灯，还会让稻子在自己寝室陪她睡在身边，有时会因为实在睡不着，经常半夜起来喝酒。刚入冬的时候，宅院里闯进来一头迷路的雄鹿。那时真沙正好在松林里摘朱砂根的枝条，听到落叶被踩的杂乱声音回头看去，就在自己鼻子前面，一头身高有一丈九尺（她真是这么认为的）的雄鹿站在那里。栗色的斑纹和恐怖的雄角，还有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一起撞入眼中。尽管她自己并没有记忆，但听说当时她好像叫出了非同寻常的叫喊音。金造拿着棍棒赶来时，雄鹿已经将鹿角划过这边那边的树枝，往叫做田之洼的方向逃走了。“应该买柄火铳的，太可惜了。”老仆好像很可惜的样子，一直跑出院子外面追看，真沙完全放心不下，趁着还没下雪，赶紧让人在庭院四周围上了一圈竹墙。
　　……快要过年时，突然来了一位老妇人的访客。
　　“可还认得出来——”妇人在玄关说着笑了。“认不出来吧，怎么样？”
　　“啊！户泽家的菊江妹妹！”真沙像小女孩似的叫了出来。“是菊江妹妹吧。真没想到。欢迎欢迎，赶快进屋。”
　　客人是户泽数右卫门家的小女儿。她比真沙小一岁，是真沙住在户泽家的半年期间交好的朋友。那时对方已经订下了婚事，在真沙离开去了江户后她出嫁的事是听说了，但由于相互之间生活环境的变化，之后便连想都不曾想起过。她丈夫是名叫大仓主殿的重臣，听说她现在已经和退休的丈夫在过隐居的生活。真沙就像遇见了百年的知己欣喜若狂，派出金造去了她家，那天夜里硬是让她住在了自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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