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大四郎一天中至少会去母亲的房间两次，“妈，有什么？”说的话总是一样。什么也不说的时候也有。因为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母亲椙子也不会管他说不说话，回头转向茶柜，“把最上面的柜门打开看看，碗里应该有些糖果吧。”这么说，有时也会有菓仙的馒头或者竹叶饼，茶平的果冻糕也会有，但一般都是黑色的糖果，他会取了自己想要的数量放盘里拿着，回去自己房间，然后挺享受似地一边在嘴里品尝，一边捣鼓他那些古籍旧书。
　　大四郎是柴山家里的四弟。父亲又左卫门数年前去世后，长兄继承了父名和家督。二哥粂之助从家族俸禄的三百石中取了五十石分家独立了，三哥又三郎去了中村参六家做了养子。中村是新番组【注1：新番组】所属的一百九十石，是个家境不错的家族。……大四郎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但却只是个被称为居家兄弟【注2：居家兄弟】，靠兄长养活的累赘，还未曾有过谁家想收他为养子的事，二哥独立已经分去了五十石，家里那点俸禄也不可能再分给他。所以如果没有特殊的缘分，他就只能以吃残羹剩饭的居家兄弟了此一生了。一般在不太富裕的武士家族中，次子以下都是这样，这实在是一种难以接受，郁闷的命运，但大四郎好像并不怎么痛苦。不止是他，所有柴山家的人也都是乐天派的性格，从未有人会去积极地担心这个四弟的将来，仿佛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那样，一个个都是漫不经心，顺其自然的样子。
　　但是，大四郎也到了感觉到他自己郁闷命运的时候，他对一位佳人一见钟情了。对方的名字和住处都不清楚，也并非是特别美丽的美女，但不知为何就是十分喜爱。……把每个月的零花钱积起来买古籍旧书是大四郎的爱好。在这个一百万石藩国的城区里那时也还没有旧书店，诸侯藩主非常重视，奖励作学问，所以城区里也确实有江户，大阪，京都等地一些大书商设立的五家分店，在那里是有一些古籍，不过在古董店里有时也能发现一些稀有的书籍，像临庆史，岁令要典，还有太平记人物考和改元记这些史书，在大四郎的藏书中也算是有珍贵价值的书籍，这些都是从古董店的破烂旧货中找出来的。买来时的书差不多都是破旧不堪，中间的某一页撕裂了，页脚卷起来了，系绳断了，封面破了，没有书名的也有不少，他把这些都仔细地修补好，装订好，贴上新的书名纸，最后盖上自己的藏书印“艸雨堂藏”，这些便是无法向人描述，非常愉快的工作，在做着这些事的时候，他能忘却身周的一切投入其中。
　　对佳人一见钟情，那是在他的爱好，去淘旧书途中的事。从片町大道那边的古董店出来后马上，那姑娘从香林坊那边过来了。擦肩而过时她看向了这边，眨巴眨巴，眨了三次眼睛，那是一双聪明，明亮的眼睛，眨眼的瞬间，她眼中眸子像似在说话，使得他心中一惊急忙快速走过。过了五天，在同一条路上再次见面了，那之后三次，四次，差不多每次都在同一时刻同一处遇见，……雪白的皮肤把她的浓眉都映得看去像似绿色。她头发边明显的三角额，薄薄的嘴唇紧闭着，确实不能说是美人，顶多也就能说是一般普通的水准，但她的眼睛却很明显真的非常美丽。特别是当她看向这边，眼睛眨巴眨巴瞧过来时，只需那一点便能让人产生鲜花盛开的感觉。……姑娘的和服和衣带都是朴素的图案，每次都带着一名年轻的婢女，两眼直视前方，她双脚前后交错飒飒前行的英姿，在晴空万里的秋色中给他留下了像似看见了桔梗花的印象。
　　大四郎再怎么神经大条，自己的心在向她倾倒意味着什么？也不是连这点都不会明白的榆木脑袋，于是当他察觉到这些后马上，便去母亲那里商量了。大四郎这种纯真的性格确实是非常少见，那时母亲椙子正在缝制东西。
　　“打开中间的柜门，”看见进来的大四郎，椙子和平时一样转头指向茶柜。“有几个剩下的栗子饼。”
　　是有几个栗子饼。他取出了两个放在碟子上，并不出去而是在那里坐了下来。椙子一边拉紧针线用指甲平整针脚，一边“要给你一杯茶吗？”问道。他拿起一个栗子饼，像似想了一会要不要吃，结果又放回碟子看向了母亲的脸。
　　“妈，我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呢。”
　　“是这样的。”椙子看向儿子，“这又怎么了？”
　　“最近发现了，不然的话一直都还不曾察觉呢。人真是挺糊涂的呢。”
　　“不是人，只是你这个人吧，不过，……不然的话？难道你遇上了什么和年龄相关的事了？”
　　“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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