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你若真的对她好，就该知道如何选才是对她好的。
　　如何选？
　　白蘅在喂她吃药，她微微皱眉，拿了一旁的梅子，她从小便是这样，不喜欢吃苦药，往日里她最是脾气好，最是善解人意，也就只有吃药的时候才稍见女儿家的娇气。可这娇气三年前开始也都消耗殆尽了。
　　丹凰环顾四周，书案上有不少画作，有古琴，还有窗前那几株红梅，这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三年前那般。这都曾是青鸾喜欢过的东西。她曾经是那么温柔似水的一个姑娘，可所有的温柔最后都被她视作软弱放弃了。
　　萧策，你说我若真的为她好，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可你若真的懂她，就该知道，
　　能做决定的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三年前如此，
　　三年后亦如此。
　　三年前父皇逼不得她放弃你，而如今你亦逼不得她放弃父仇。
　　哪怕如今她忘记了一切，重拾过去与你的情谊，她能如此过一生吗？她能忘记，你也能忘记吗？也能如此骗自己一生吗？
　　断然你愿意一辈子骗着她，可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去圆，你能骗她到何时？
　　终有一日，
　　她会记起一切，
　　那时受到的伤痛定然胜过今日的千百倍。
　　“丹凰，你怎么了，这次回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她喝完了药，下床朝她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全是厚茧，这些都是这些年来她日夜苦练留下的。萧策，这三年你或许听闻了，却从来不曾见过亲身经历过，你永远无法了解青鸾都经历了些什么。
　　有些记忆，能够忘记。可留下的伤痕，却是永远无法抹杀的，犹如这些厚茧。
　　“阿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她还未开口，青鸾便拉着她到了一旁，拿起妆台上的玉佩给她看：“丹凰，这个是阿策送我的礼物。是他去了好多地方寻的玉石，亲手雕刻的，上头的字也是他亲手刻的。你觉得好看吗？”
　　“阿姐，你喜欢吗？”
　　她的脸上全是幸福的神采。
　　“我自然是喜欢的。丹凰，只是我有些担心。你知道的，父皇不希望我同萧策走的太近。他不喜欢萧家。可是萧策不一样，他虽是萧家人，可我能保证他对父皇是忠心的。”
　　阿姐，就是这份信任害了你，你可知道？
　　你曾经有多相信他，被伤的就有多重。
　　她牵着她的手：“好凰儿，父皇最是疼爱你，你可记得要帮我多求求父皇，若他执意不肯应允我的婚事——”
　　“阿姐，你是真的想嫁给他吗？”
　　“我这一生，最希望的便是嫁他为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不做这个公主，亦或者放弃我自己的生命。丹凰，等你遇到心爱的人便会明白我的心情，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比不得同他相守的一刻。”
　　是吗？你真的如此幸福吗？
　　丹凰握紧她的手，她想说，可是看着她如此期待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青鸾看着她跑了出去，眼睛有些红，她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丹凰一向无忧无虑，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看起来那么难过。
　　“公主，我去看看丹凰公主。”白蘅同青鸾说了一声立刻追了上去。
　　丹凰跑了很远，不知不觉的便跑到了父皇曾经的寝宫，如今，该是萧策的寝宫。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着她那样，看着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就觉得难过，就觉得心疼。她明明该把一切都告诉她，带她走，离开这里，送她回梁营，帮她一起重整梁军，实现她这三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可是如今的她看起来那么高兴，那是她一直期望的她的样子。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比起复国，比起司徒家的天下，她最最期望的还是她能过的好，能过的开开心心。
　　“公主。”
　　丹凰跑的太快，白蘅找了会，才在先帝寝宫外的花园里找到了她，她蹲在秋千架前。这个秋千架是先帝为了公主亲手做的。先帝处理政务闲暇时都会抱公主在上头荡秋千。公主往日若有什么烦心事，便会来这儿。
　　白蘅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才发现丹凰脸上有泪。
　　“你说，我该怎么做？若换了父皇，他会如何选？”
　　“公主，萧策和大公主曾经也是一对璧人。那时，整座梁宫中的宫女都羡慕他们。”
　　是啊，他们也曾是众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便是什么都不做，
　　光是站在一处，
　　都如同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她眼下过的那样开心。三年了，自从三年前离开这里，我再没见她这样笑过。我看她那样逼自己，一步一步，不敢后退，逼着自己冲到最前面。曾经她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如今却要手染鲜血。能再看到她如此笑，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公主。”白蘅伸手抱住她：“不管您如何选，大公主都明白您是为了她好，不会怪您的。”
　　“我何尝担心她怪我？我只怕，这美梦太短暂，萧策若骗不得她一世，梦醒之时她该如何？”
　　萧萧落木，瑟瑟寒鸦。丹凰替她盖好被子，白日她跑了出去，她却生生等了她一下午都未用膳。不管如何青鸾如何变，她对她这个妹妹的好却是从未变过。
　　出了房门，便在外头见到了坐在石椅上的萧策，石桌上还摆放着未收起的棋盘。
　　“我陪青鸾下了一下午的棋，她这些年棋艺精进了不少。”
　　“以往下棋是陶冶性情，可这些年，手中的棋子便是人命，每一步都牵动千万人的性命，自然要步步筹谋，焉能不精进？”
　　“当年萧家宗室让我入京参加科举，一举中第，本是属意我接近你，借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筹谋。”
　　“我倒不知竟还能入得你的眼去？”萧策这人，入梁都时，确实引起不小的骚动。眉目如画，温润如玉。饶是终日里见着父皇这般的美男子的丹凰也不得不赞一声好相貌。更何况出众的才情文思。只不过那时，丹凰对情爱一事迟钝的很，在她看来，这天下男子都是能处成兄弟的。
　　“你说青鸾从三年前开始学会步步筹谋，可有些人却是从生下来便要开始学着如何算计。我祖父一生戎马，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虽位高权重却从来不以权势欺压人，便是在夺嫡之争中也是公正中立，未有偏颇。却不过因为同情落败的先太子，希望先帝看在手足情义上放过先太子就遭到猜忌，贬谪至晋城。而我父亲，在对齐一战中，遭人围困，安家军把持军权，不派人救援，他被困一月，活活饿死，他乡埋骨。我叔父违背军令带兵前去，抢回了我父亲的尸身，八尺男儿，饿的瘦骨嶙峋，身上不见一点肉。却因为这个他们被诬陷通敌叛国，城门紧闭，万箭齐发，他们未死在与敌军征战的沙场上，却死在了自家人的箭下。我祖父接连痛丧爱子，撒手而去。母亲带着我和弟弟，跪在外祖父和亲戚们的面前，一家家的祈求，最后才求得一副薄棺安葬祖父。门庭若市转瞬门可罗雀，人情冷暖，世间白眼，你们这三年经历，是我们这十余年，这一生来日日经历的。”见丹凰不再说话，萧策轻笑一声。
　　“饶是如此，不管你信否，三年前，我曾想过，放下仇恨，便只做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我知道。”丹凰叹口气：“我曾经以为最好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好君王。”
　　萧策未想过丹凰会如此说，他觉得若这世间有一人会毫无立场的站在梁帝身后怕是只有她了。
　　“平心而论，你对我有家仇，对梁国，却是个好君王。”
　　三年前，他险些成为她的姐夫，那时，两人也不过点头之交，未说过多少话。却不想，今时今地，在此番境遇下，他们竟然能开诚布公的谈这些事情。
　　“周齐本是梁国的属国。梁国也本兵强马壮，只当年为了元后割让了那七州富庶之地，边界无处供粮，这些年，先帝重文臣轻武将，朝中官吏虽多，却都是官管官，一层层检查，多是些冗余之职，却尸位素餐。国库入不敷出，只能层层剥削，不断提高赋税，百姓怨声载道。先帝沉湎情伤，不愿起战事。不断割让土地向周齐求和。如此下去，国将不国，鲸吞蚕食，迟早有一日，大梁将不复存在。”这些话，三年前他便想同青鸾说。可那时的青鸾是从小长在皇宫的公主，她无忧无忧不知人间疾苦，他从小感受到的那些对她来说那样遥远，即便是说了，她又能了解多少。
　　却不想如今会和被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人说起这些。
　　“我曾答应她，会娶她。这个承诺一生有效。我这一生，除了她，不会再立后，也不会再娶妻。若终我身死，都求不得她回头，我也认了。”这三年，他日日回想她抱着先帝的尸身哭着质问他为什么的模样。那时，她满身血污，声嘶力竭，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问他缘由。
　　可他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萧欢杀了梁帝，萧家宗室烧了皇陵，虽不是他亲口下令，可那些人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却都是为了萧家为了他。
　　他保下了她的命，第一次挥剑砍伤了萧欢，哪怕知道她这一去，便是为了同他寻仇？
　　萧欢说他妇人之仁。
　　那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捧在手中，呵护都不及的人，对她杀伐果断做什么？
　　“你和她的事情，我没有权力干涉，所有的决定我会交给她来做。”她不是当事人，没有办法决定他们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做出决定后的痛苦决绝和要面对的一切，她都没有办法替青鸾去承受，也没办法打着一个为她好的名义擅自决定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