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传令官形色匆匆前来禀报。
　　青鸾正与安隽还有其他将领一起商量最新的布阵。他们人少，只能靠阵法还有对地形的熟知来扳回一些优势。
　　“公主，周军又退了。”这对梁军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安隽回头却看见青鸾愁眉不展。
　　“周军这几日节节败退，想来是我们的新策略奏效了，怎么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策略奏效，打退周军，她是很高兴，只是她们打了这么久，她自问对周军有了一些了解。这周军是块硬骨头，可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让人啃下来的。
　　若是第一回他们换了新的阵法，能够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而败退，她倒是信的。
　　但是这接连几日都如此，便显得有些不太寻常了。
　　“一如往昔，通知下去，穷寇莫追，谨防有诈。”她吩咐下去。
　　安隽有些觉得可惜，这周兵明明就是被他们打的无招架还手之力，若是追上去，之不能能够全灭他们的部队，减少一些他们的兵力。青鸾就是太谨慎瞻前顾后，这样才容易错失良机。
　　他起身：“这新的阵法讨论的差不多了。也临近饭时，我先退下了。”
　　青鸾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营中士兵送来膳食，摆好，青鸾看了桌上的菜一眼，“丹凰那儿的饭让人送去了吗？”
　　“公主放心，已经派人送去了。”
　　“那便好，丹凰腿上有伤，让人再给她炖些骨头汤。”觉得腹部有些疼痛，伸手揉了揉，行军多年，时常三餐不济，她时不时的就会腹痛。
　　昔日丹凰在时，对她的饮食十分上心，这毛病倒是不怎么犯过了。
　　青鸾拿起筷子，简单的用了一些，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
　　没想深睡，可一晃神，神思却已陷入梦想。
　　那是梁宫中她的寝室，丹凰正在替她上妆，替她簪了满头的钗子，她觉得沉要取下来，她嘟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外头有声音传来，鼓乐齐鸣，鞭炮声不绝于耳。太监宫女从长阶走了上来，手中捧着珍奇宝物和一些迎亲之物。
　　为首的太监走到她和丹凰的面前，说这个是父皇为她准备的嫁衣。
　　丹凰兴冲冲的过去替她掀开了上头盖着的红绸，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
　　这不是嫁衣，
　　这是丧服。
　　她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四周，
　　那儿有半分的喜庆，四处是横躺着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萧策举着剑，剑尖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剑上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他举剑砍向了丹凰！
　　啊！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胸口一阵悸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上全是冷汗。
　　这是个梦——
　　外头吵吵闹闹的，喧闹声不断，她起身，拧了帕子擦了擦脸，掀开营帐。两侧士兵见她出来都退到了一旁。
　　她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安隽。
　　可安隽骑在马上，马下却是扔了一地的武器，而他身后还放了一门火炮。
　　“公主，周兵无用，我们追击上去，杀了他们不少士兵，还抢了一门火炮。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们有诈，他们只是穷途末路了。”要论行军，与齐国休战之后就一直不曾打过仗的周国算的上什么，这稍一失利便军心涣散，那四处逃窜的样子哪儿有半分让人畏惧之处。
　　“你刚刚离开，是带人去追周军了？”
　　青鸾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安隽有些不解，他们赢了不是吗？他从马上下来，朝她走了过去：“你放心，我派了先行部队查看过，他们的逃跑路径混乱，简直慌不择路，不像是有预谋我才追上去的。事实证明我的做法也没错，你看，他们连火炮都丢下了。”
　　“安隽，这军中我——”
　　“青鸾。”
　　青鸾刚想开口，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她回头一看，有些吃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母亲。”
　　安夫人走到她身边，对着周边刚刚还在庆祝的将士们吩咐道：“都先退下吧，先将东西拿下去清点好。”
　　她看了一眼青鸾：“你跟我进来。”
　　进了帐，安夫人屏退了左右，将袖中的书信甩在了桌上。
　　青鸾弯腰拿起，打开看了看。
　　“信中说的可是真的？是丹凰那丫头劝齐军退兵？”
　　青鸾没有回答。
　　安夫人冷笑一声：“看来是真的了。她是想害死我们母女啊！”
　　见安夫人要出去，青鸾连忙拉住她：“母亲，与齐军联手只是为了解一时之困，齐帝城府极深，我们得他一分相助，迟早都要十分百分还回去的。于我们日后也是不利的。”
　　“日后？”安夫人痛心疾首的看着她：“你怎么还护着她啊？这萧策已经同周国联手，我们失了齐军的援助，眼下这一时之困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日后？”
　　“母亲不必担心，这三年一直在准备，我们有能力应对——”
　　“你的能力，母亲自然不担心。但是，丹凰绝对不能留下了。这行军，讲究士气。你让她留在军中，若她投靠周军，背信弃义的事情传扬出去，你让军中将士如何想？”安夫人神色严肃起来：“她早已嫁人了，与我们也再无半分瓜葛。”
　　“母亲。”
　　“今日便撵她出去，你若不动手，我亲自来。”安夫人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青鸾连忙跟了上去。
　　外头守着的侍卫远远地便看见有人过来了，定睛一看是安夫人，连忙上前行礼。
　　安夫人正要踏入营中，青鸾快她一步，侧身挡在了门口。
　　“让开！”
　　“母亲，以往你诸多所为，我皆不语，可丹凰，毕竟是我亲妹妹，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这梁营是她的家。”
　　“你让不让开？”安夫人想推开她，可她却丝毫不动。
　　“好啊，你翅膀硬了，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你将里头的人当成你的亲妹妹，里头的人又何尝把你当成亲姐姐看待？你父皇的旧部个个忠心于她，在她代嫁之后集结人马，意图叛乱，要不是你舅舅发现的及时，我们母女还不知会如何？你敢说，这些事情，她不知道？即便她真不知情，你敢说那些人不是为了她？此番又阻碍齐军前来救援，她根本是个祸害！留下她的性命已是我的仁慈！她绝不能再留在这里，我不能让她害了你！”安夫人看着青鸾，真是恨铁不成钢。明明这三年，青鸾在军事政事上杀伐果断日渐成熟，也不再同昔日那般儿女情长，对萧策更是死心，可为什么就不能狠心一点？
　　里头那人哪里是你的手足，
　　她是你母亲仇人的女儿，
　　元翎，
　　那个死了都要压着她一头的女人，那个深深夺走她丈夫的女人。若不是她的出现，梁帝与她依旧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大梁又怎么会割让七个州给齐国，梁帝怎么会一蹶不振，怎么会给萧策可趁之机。
　　亡国祸水，祸国妖姬，她的女儿同她是一路货色，都不应该留在这世上。
　　安夫人拔出了宝剑，青鸾却依旧不让开，她性子一向刚烈，举起宝剑便刺了过去，却见青鸾依旧不闪躲，收剑已然来不及。
　　血珠沿着剑滴落到地上，丹凰松开握住剑锋的手，手掌一片淋漓，竟是深深握住了那剑锋。
　　“丹凰。”
　　“阿姐，夫人是你娘亲，断然不会害你的。”她扯下自己的衣角，将手掌包扎了一下，“我留在这儿确实也不再合适。”
　　青鸾见她身上已背了包袱。
　　“真的要走？”
　　“你派人送了骨头汤来，味道很好，我都喝完了。”丹凰抬了抬腿：“我的脚只是扭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刚刚本就打算找你辞行。”
　　青鸾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了。
　　也罢，此刻战局混乱，她留在她身边也未必是安全的。她若真的想去找祁凤，以祁凤的性子好好解释想来是能解释清楚的，应也不会太为难她。
　　她握着她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夫人却一把挑了她的包袱：“这包袱中的东西要检查后才能带走，此乃战时，若你将军机泄露出去——”
　　包袱破了，东西散落了一地，只有一只玉笛，几件衣服而已。
　　东西很少且一目了然。
　　丹凰要弯腰，却被青鸾拦住，青鸾蹲下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
　　“如此，母亲满意了吗？”她看向安夫人，眼眶却微微泛红。
　　“让她走！”安夫人知道青鸾的性子，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达到了她所想的，若再逼下去，青鸾只怕要同自己翻脸。
　　青鸾扶了丹凰上马，目送着她远远的离开，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千言万语最终皆化作珍重二字。
　　“你莫要怪母亲逼你，三年前若无母亲为你筹谋，如今被赶出去的便是我们母女——”
　　“易地而处，丹凰绝不会如此做，而我却——”青鸾望着天空，万里苍穹，白云悠悠，她想起在梁宫的草地上，父皇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丹凰，一字一句念着的那首诗。
　　傧尔笾豆，
　　饮酒之饫，
　　兄弟既具，
　　和乐且孺。
　　时光终是回不去，
　　而她，
　　也终是辜负了父亲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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