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白蘅关上门，按照吩咐替丹凰找了套衣服出来，就见她拿着剪子正打算把凤王给她的外袍给剪了，连忙跑过去把剪刀抢了下来：“公主，你做什么？”
　　丹凰觉得有点无辜，她其实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件外袍脱下来而已，只是祁凤把这个结打死了，她费了半天劲都解不开。之前跳舞一直在活动倒是没觉得，现下觉得又冷又饿。今晚本以为可以吃顿好的，可草鸡不开心，众人也没办法继续，连饭都没得吃。
　　白蘅手巧，丹凰费了半天劲都解不开的结，她一点点的解开了，竟是半点没损着这衣服。
　　将要替换的衣服递给丹凰，听到丹凰咕咕作响的肚子，白蘅便自发的退出去替厨房帮她拿吃的了。
　　丹凰费了好大劲才将这舞衣换了下来，她穿惯了轻便的男装，对这般繁复的衣服还真是没办法。
　　那把木剑是谁送的礼物？那个来送送礼物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祁凤看到他，看到那把木剑连脸色都变了，还有那个叫梁沅的姑娘，她为什么觉得这名字这么熟悉，感觉在哪里听过一般？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呢？
　　算了，不想了，那人爱慕的是草鸡，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丹凰坐到梳妆台前，将头上的首饰拆下来放进首饰盒中，打开盒子，却发现盒子中的香囊，这香囊是用来存放香料的，那香料焚烧便可以吸引雀鸟。对了，之前带的那几个在凤城一战中都用了，她倒是忘记了。她拿起香囊，想要挂上。
　　“公主！”
　　白蘅突然推门而入，吓了丹凰一跳。
　　丹凰连忙拍了拍胸口：“你——你回来了。”
　　“公主，快坐下吃点东西吧。我去厨房看了看，今晚的菜都没怎么动。本来是为了庆贺王爷生辰准备的。他没胃口，大家都连带着没了胃口了。倒了也浪费，厨房的人说我们想吃多少都可以，如果吃完了再去拿。你先吃点，如果不够，我再去拿。”白蘅将几盘丹凰喜欢吃的小点心推到她的面前：“这个是桂花糕，公主您最爱吃的，尝尝，这可是特地请来的名厨做的。”
　　“这么多倒是够了，这大家都胃口不佳，我们还连吃带拿的不太好。待会你吃饱了话，便帮我把这外袍送回去还给祁凤吧。”她本就饿了，也就不客气了，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这桂花糕甜而不腻，糯而不黏，果然好吃。”忍不住她又多吃了几块。
　　白蘅点头，起身过去，看见外袍已经叠好放在了妆台之上，只是奇怪的是，这香囊怎么放在上面？
　　今夜凤王对公主的态度有点奇怪，那举动颇像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妻子的好而吃醋的丈夫，莫不是对公主动了心，还有一向心大的公主，后来似乎还红了脸，难不成也对凤王生了情愫？
　　这香囊是公主不好明说，所以借此表意吗？
　　“这些是都一并给凤王吗？”
　　丹凰正埋头吃东西，这些菜式看着精致，味道更是没得说，见白蘅指着妆台上她折好的外袍，也未细看，点了点头：“对。你迟些拿过去，等祁凤同傅将军议完事后亲手交给他。”
　　白蘅听她提了亲手二字，看公主如此重视，这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刚刚已用过一些，倒是不怎么饿。想来现下凤王他们应该已经议完事，我现下便送过去，迟了怕凤王歇下了。”白蘅将东西取了旁边的布，将衣服和香囊包好。
　　“也好。你先送去，祁凤伤还没好，近来都歇息的早，若是饿了，回来的时候再吃些。”
　　白蘅点点头，拿着包袱便朝祁凤那儿去了。
　　祁凤从青旭那儿拿了药膏，递给傅融：“你和孙恒是我的左右手，于公事上一向稳妥，让我放心。只是你这张嘴——若是能像孙恒那样沉稳些，倒是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若是活成了孙恒那般老头子的沉闷，这生活还有什么乐趣？这军营中平日里都是一班大男人，这见了外头的漂亮小姑娘，王爷还让我做个闷嘴葫芦儿，那我这媳妇儿可不是更没着落了！”傅融打开药瓶，挖了一大坨药膏，涂在脸颊上。
　　祁凤见他如此，不禁叹气，这药珍贵，是青旭费了大力气找来替他治背上的杖刑的伤口，要是被他知道傅融这般浪费，大概会气死。
　　傅融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梁相国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这一巴掌大的力度大就不说了，那指甲还把他的脸划破了，现下似乎还有些肿，她的手痛不痛他是不知道，只是现下他的脸是疼得。
　　还是他家小白蘅好，人美心善。
　　“别贫嘴了。我前些日子给你去的信可收到了？”
　　傅融涂好之后，将药膏收好，这药膏效果倒是不错，涂上去冰冰凉凉的，瞬时就不痛了。
　　“信收到了，王爷来信后不久。陛下便下了诏令，也是过问凤城的事情，宣召我们入京回报。我和孙恒商量了下，便不写信了，直接面禀王爷。”
　　“是查到了什么？”
　　“是，查到了些东西，不太适合在信中写，想想还是亲自同王爷说。”傅融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交给祁凤：“王爷之前吩咐我们查庞飞。我们便查了他的来历住处，如同章泽之前所说庞飞出身齐国大户，因为家族犯事而被诛灭，他一人逃到了大周。他来大周后，辗转流浪，居无定所。最后，在周都落脚定居。”
　　“这儿？”祁凤讶异。
　　“对，两年前他来到周都，便留了下来，周都定居了一年，这一年，他在周都的一所私塾教书，深居简出，只是一年前一场大火，那间私塾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我们并没有查到什么。”
　　“大火？是何人放的火？”祁凤皱眉。
　　“据说是里头的学生燃放炮竹不小心点着的。”
　　“可有可疑之处？”
　　“我们派人问过周都的备案处，查过这案子的卷宗，结案上写的很详尽，看起来确实是意外。”
　　“大火中可有伤亡？”
　　“死了两个学生。”傅融想想，“对了，其中一个还是梁夫人的外甥。”
　　“梁夫人——”
　　“梁相国的夫人，就是今晚打我的那位凶巴巴的梁姑娘的母亲，死的人梁姑娘的表弟。”原来是梁相国，那想来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了，不然以梁相国的性子，若真有问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定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那他又是怎么去的章凤营？”
　　“我查过，那时章凤营刚刚结束和齐国的大战，就是您领兵大胜的那一场。您和章泽入京接受封赏的时候，章泽同庞飞相识。他们好像是一起救了一个被欺辱的姑娘，庞飞这人很聪明，章泽便主动邀他去章凤营。”东西两营虽然在打仗上不如炽凤营、章凤营，可是营中能人却不少，好多朝中需要历练军功的世家子弟，打不了硬仗或者父母不舍得让他们上前线舍生忘死的这首选的便是东西南北四大不需要打仗的军营。故而若论起人脉，这四大营可是甩了另外四大营八条街。身为东大营主将傅融也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在大周各处都有不少交情匪浅的好友。故而祁凤查东西，一般都是先交给他们来查，毕竟他们在明面上，查起来方便，若真连他们都查不到的事情，再由凤卫出手。
　　“这事本王记得，章凤营那时同齐国的一场大战，损兵折将，正在招募新兵。”祁凤给傅融搬了条椅子，倒了杯茶递给他：“章泽确实有一回回来挂了彩，说认识了个不错的人，想来就是庞飞了。”
　　“而后陛下便命王爷去凤城养伤，而这庞飞便跟着章泽一同去了章凤营，更是一步一步取得了章泽的信任，逼走了王爷留下的三位副将，成了章泽的心腹。”傅融、孙恒和章泽三人同在祁凤麾下，时不时会小聚，头两回，章泽带了庞飞来，这庞飞是个人精，察觉的出他不喜欢他，后来便都不来了。有一回他问章泽，章泽说是庞飞觉得打扰他们了，这说的好像庞飞多委屈一般，章泽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抱歉。他那时便觉得这人不简单，只怕不会久居人下。
　　“章泽耳根子软，不过却是个能听得进意见的人。若是有合宜之人相助，出不了大纰漏，所以本王给他选的几人都是些刚直之人，能直言进谏之人。原想着如此一刚一柔，不会有大问题，却不想，会有一个庞飞。”每每想起这事，依旧忍不住懊悔。
　　“这个怪不得王爷，不只是章泽，庞飞极擅收买人心，后来他扶持上去的那几位副将都对他言听计从，章凤营中也有不少将士受过他的恩惠，对他马首是瞻。”即便是装的，能装的让那么多人心悦诚服，也是本事。倒是可惜，若是这庞飞能把心思用到正途上，却也不失为一员猛将。
　　“他的来历本王知晓了，那他为何要盗走金佛，策反章凤营的目的可查出来了？”这可是眼下祁凤最关心的事情。
　　傅融指了指刚刚交给祁凤的书信：“我们查了他的住处，发现了一个暗格。”
　　“这些书信是藏在暗格中？”
　　傅融点点头：“暗格的机关设置的很巧妙，要不是我们查找的时候连地砖都掀开了，绝对发现不了。”
　　祁凤翻了翻书信，却并未从这些书信中发现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倒是说不上那儿奇怪。
　　傅融正要开口解释，
　　却见祁凤忽然了然：“这些信都是别人给他的回信，定然有一个人同他在通信，那便是他后头定有一个指使之人。”
　　傅融点点头：“我同孙恒也是如此想的。”
　　等等，
　　祁凤摸了摸纸质，放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草木香：“这是云州出产的云州纸——”
　　傅融也拿起这几张回信，这点，他和孙恒倒是没有想到。
　　“云州纸产量有限，只供应齐都皇室，不供他处，就连凤城都没有。”
　　齐都皇室的话——那就是——
　　太子！
　　傅融不敢出言，他看向祁凤。
　　“此事应与太子无关。除了皇室可用云州纸外，云州产纸的那几户皇商也有嫌疑，你派几个人去云州暗中查探一下。究竟是谁在后头搞鬼？务必要揪出这个幕后之人。另外最好能想法子找到那尊被调换的金佛。”
　　也对，
　　太子和王爷手足情深，虽偶有政见不合，可太子护弟是出了名的，又怎会暗害王爷？且太子与王爷是一母同胞，又早早定下太子名分，两人分辖南北，各统四营，井水不犯河水，太子爷没有理由来害王爷。
　　“王爷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继续查的，查到结果再回禀王爷。”傅融点头应道。
　　“对了，此事尚未查清，你就不必禀报父皇了。”
　　“王爷放心，今日面圣上，我只挑了能说的说了，对这些未查明的事情并未提及半个字。”
　　“那便好。”祁凤放下心来：“夜深了，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傅融却站在原地，并没有走，“我赶了几日，紧赶慢赶的终于赶上王爷的生辰了。”
　　祁凤疑惑的看着他。
　　“王爷竟然连顿饱饭也不管。”
　　祁凤有些哭笑不得：“今夜叫这些人这些事一闹，我倒是忘了。你先坐着，我让人送些吃的来。我也刚好饿了。你陪我一起吃这生辰宴吧，也不枉你千里迢迢的赶来。”
　　“王爷你坐着等便是，这拿吃的我在行，还是我去吧。”
　　傅融推开门正打算去厨房，却远远瞥见院子不远处的小径有人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一身白衣的不是白蘅还是哪个？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白蘅真不辜负他赠她的那人美心善的四字评价。他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白蘅来时，听院子里的守卫说傅融和王爷还在议事，想着王爷他们定然也未曾用膳，干等着还不如便去厨房拿了些吃的来，既打发了这等的时间，而这拿了吃的，再送衣服和香囊过来也不会显得那样突兀。
　　却不想，进了院子，开门就见到了傅融一路小跑朝她跑了过来。
　　傅融这人，白蘅是有些怕的，倒不是他长得多凶神恶煞，只是他这人说话总没个正经，明明长得像个青涩的十来岁少年，可说起话中却比总像那些喜欢撩拨姑娘的浪荡子还要无遮拦，让人生不起好感。
　　“小仙女，你这是知道我饿了特地来的吗？”傅融已经替她接过笨重的食盒，顺手想要帮她拿手中的包袱，却见白蘅躲了躲。
　　“这个不必了。这个是给王爷的。”
　　她越如此说，傅融便越好奇。
　　“神神秘秘的，什么东西，让我瞧瞧呗。”他趁白蘅不注意便抢了过去。
　　“你怎么还抢？还我东西！”白蘅虽然有些功夫，可傅融的武艺也不弱，两人竟然在院子里打了起来，到最后还是傅融略胜一筹，白蘅被他困在怀里，一只手被他反扣在胸前。白蘅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抢包袱，可是她不如傅融高，跳起来够了几次都没够到。
　　傅融看她这副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就越发想要逗她低头吹了吹她飞到眼梢的细发。
　　白蘅拿他没办法，被他气得不行，低头，狠狠踩了他一脚。
　　傅融大叫一声，她趁机挣脱开，伸手去抢包袱，傅融反应也快，马上抓到了包袱的另一边，两人一起用力，只听到呲的一声，竟把外头包着的那层布给撕裂了。
　　外头打的动静太大，在屋里的祁凤也起身出来看了看，正看到这包袱被撕裂的一幕。
　　衣服和香囊一起掉了下来。
　　白蘅有些懵了，尤其是看到祁凤之后，傅融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这不是王爷给公主的外袍吗？”他顺带捡起落在外袍上的香囊：“这么还多了这么精致的一个香囊？这难不成是公主给王爷的生辰礼物吗？”
　　“你——”白蘅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蘅正想把东西抢回去，却见祁凤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台阶走到了傅融身边伸手接过了那个香囊，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倒是傅融替他问了出来：“这女子的香囊多半都是赠给情郎的，这公主的香囊该不会也是这么个意思吧？”
　　他怎么不去死？
　　向来好脾气的白蘅看着傅融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人生第一次在脑海中闪过了这样恶毒的话。
　　祁凤也看着她，在等她的答案。
　　她只是迅速低头，弯了弯腰，行了个礼：“公主让奴婢送来了，至于是何意，王爷还是自己想吧。”
　　公主毕竟是女子，这表情达意的事情总要含蓄些，也不能这般直言不讳，哪怕是即便要说，也不该是她来说。
　　她说完话，也不等祁凤的反应，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傅融扁扁嘴，有些担心王爷生气，可却听到身旁的人带着疑问开口：“这女子的香囊果真是送情郎之意吗？”
　　傅融无奈。
　　这他怎么知道？
　　王爷这话可太难为他这个从来没收过香囊的人了。不过要是白蘅小仙女能送他一个的话，他保证自己做梦都会笑醒的。
　　他还没来得及做梦。
　　就见王爷一把将他手里的那件外袍抢了回去，而后打算关上房门。
　　他伸出一只脚挡住王爷的门：“王爷，不是还要一起吃东西吗？”
　　“你自己吃吧。”祁凤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脸居然有些红，声音也有点不太自然，感觉有点激动啊，看起来受到香囊的王爷很是开心啊。也对，被这么美丽的姑娘说喜欢，换了傅融自己，他肯定也是乐的找不到北了。
　　不过，
　　他也有事情没做完。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画轴，这画轴塞在小竹筒里，被贴身藏着保护的很好，递给祁凤。
　　“这是什么？”祁凤不解，难道又是往来的书信？
　　他旋开竹筒，抽出里面的纸。
　　一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福字，竟数不清有多少。
　　而一向快人快语的傅融此刻竟有些别扭。
　　“这个是东西大营、炽凤营以及章凤营四大营一起给您的生辰之礼。四营之中的诸位将士一人一笔写给您的。祝您福寿绵长，原本是想着四营一起给您的，只是——”傅融神情暗了暗，这份礼物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这每一个福字的每一笔都是由一个人写的，写满了这满满的一页纸。只是如今礼物还没有来得及送出，而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祁凤确实有些感动，他的手慢慢抚过这一页福字的最后一行，上头落着四大营的印章，东西大营，炽凤营，还有——章凤营。
　　傅融看着他红了眼眶，而他自己竟然也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好啦。这紧赶慢赶，终还是赶上了。”他慢慢跪了下来，郑重地给祁凤磕了个头：“傅融在此，代表四大营十万将士谢过殿下一路扶持，也在此向天立誓，四大营永追随殿下，不离不弃。”
　　再抬头，
　　他瞥见，
　　祁凤脸上的湿润，
　　以及那一滴落下的泪。
　　他看到他手指抚处，那最大的一个福，那第一笔起笔，
　　他终究还是看出来了，
　　那特殊的起笔，
　　出自谁的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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