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丹凰知道祁凤这回入周都定然没有好果子吃，他这人平素看着没心没肺，玩世不恭的，可骨子里却是个极重情义的人。重情伤身，这五劳七伤，这伤情一症最是难治。
　　傅融、孙恒还有青旭、青珑俩兄妹对此都忧心忡忡，不断派人打探周都的消息。
　　丹凰虽嘴上未说，可心里却也有几分担心这草鸡。
　　这伤重未愈，情绪又大起大伏还长途奔走，还真是嫌小命太长。当然比起心疼他，她更有几分心疼为他费心费力治病的青旭。
　　白蘅跑的又快又急，连喘带说，她一个字没听懂。
　　给她倒了茶，等她平复下来，她才听清了，她话里的意思。
　　“祁凤被周帝打了？”
　　“是，被打成了重伤，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大家都很担心。太子知道之前照顾凤王的是青旭，来了诏令，宣召青旭入京照顾凤王。青旭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我怕公主担心，所以来告诉您一声。”来宣召的人有之前和凤王一起去周都的护卫，将那日大殿中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同傅融、孙恒他们说了。他们虽然隔着远，可周帝气的七窍生烟，声大如洪，王爷顶撞的声嘶力竭，振聋发聩，以及那一杖杖实打实的棍子，简直看得都疼。
　　“你告诉了我，我才更担心吧。”这草鸡果然不知进退，这事虽论情，撤营确实有些让人伤心，但是论理，周帝此番做法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倒是这草鸡没有诏令入京还胡乱闯殿在大殿上大放厥词，这简直是啪啪打他老爹的脸。九五之尊，这下有百官，辖制万民，你把他的颜面扔地上踩，这口气他怎么能咽下去。
　　打他一百棍子算的上是亲儿子了。
　　这若是真论起来，
　　祁凤是章凤营主帅，章凤营造反，祁凤难辞其咎，更何况他在这个节骨眼无诏入京，即便牵扯到谋逆之上也不无辜。
　　在听到白蘅说到祁凤最后还硬气的回的那句话，丹凰就忍不住想要当面抽他俩耳光。
　　你到底是不是傻？
　　你爹都气成那样了，
　　你还跟他怄气。
　　连儿臣父皇都不叫了。
　　这一刀捅下去，是捅在皇帝陛下的心坎上。
　　做亲儿子的人是没什么，可这刚刚逢了大难的章凤营怕是日子要更不好过了。
　　丹凰都想替这些将士们问一句，
　　凤王殿下，您是来害我们的吗？
　　只可惜他听不到。
　　不过，没关系。
　　她打算亲自说给他听。
　　“白蘅，帮我收拾行装。”她才说完，就见白蘅从一侧拿了包袱出来。
　　“这——”
　　“白蘅知道公主担心凤王，青旭他们还未出发，公主还来得及同他们一起上路。”若注定要待在大周，待在凤王府，这余生漫漫，白蘅倒是很希望公主能够同凤王两情相悦。如此她也不算辜负了大公主的托付。
　　青旭虽医术不错骑术却平平，却不曾想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丹凰骑术如此出众。
　　“人多速度慢，王爷情形不好，我和公主先行一步，余下的人随后赶来。”青旭看向丹凰：“公主意下如何？”
　　丹凰点点头：“找匹好点的马我们俩共骑即可。”她看向白蘅：“你和青珑一起跟着宣召的人跟在后头。你放心，青旭武艺出众，我们不会有事。”
　　她翻身上马，伸手拉了青旭一把，青旭在她身后坐好，她把包袱交给青旭，挥鞭策马。
　　速度有点快，青旭在后头坐的不稳，差点一头栽下去。
　　丹凰拉住他的手：“你可以抱住我，不然容易摔下去。”
　　“男女有别。”青旭摇摇头，更何况按照眼下形势发展，这丹凰公主与凤王之间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他可不想惹了王爷的人。
　　“事急从权，胸怀坦荡，不必忌讳。”青旭替祁凤管理凤卫，时常会替祁凤收集齐梁两国的情报，梁国青鸾公主是个出色的将才，女中英豪，可却不知道她妹妹也不逊她。
　　长夜悠悠，
　　一骑绝尘。
　　两侧景色转换，奔走了一日，青旭都有些吃不消了，却见丹凰神色如常。
　　下马稍作休整，丹凰把水囊递给青旭：“按照我们眼下这般不要命的跑法，大概明晚就能到。”
　　“我记得大梁骑兵并不出众，公主骑术如此出色，是师承何处？”
　　师承何处？
　　丹凰哈哈笑出声：“哪儿有什么师承？青旭你应当知道，我是亡国公主。亡国公主最擅的便是一路逃亡。这跑得快早成了天性，刻进骨子里。”
　　青旭没想到一不小心就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念及自身幼失双亲，不免默然。
　　“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日子却还是要一日一日过下去的。只要人活着，便胜过所有了。”丹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干粮递给他：“明天还要赶路，先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
　　天微微亮的时候，青旭听到几声马嘶鸣声，昨儿他守夜守了一晚上，眼下倒是睡得深了些。起身循着声音走过去，见丹凰正在喂马。
　　“公主。”
　　“你醒了？”丹凰指了指不远处：“正好有事想问问你。”
　　“何事？”
　　“我刚刚看见几个士兵从这边经过，这附近可有军营？”
　　“有。这附近是南大营和北大营，隶属太子管辖。”
　　“南北大营，怪不得。”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见丹凰一直盯着湖边看，青旭不免疑惑。
　　丹凰摇摇头，可神情却不像没事：“走吧，既然醒了，我们就接着赶路吧。”
　　等到了周都的凤王府，丹凰觉得自己全身都快要散架了，许久不曾如此玩命的赶路了。青旭倒是比她强一点，到了凤王府便马不停蹄的去给祁凤诊治了。
　　她站在门外打量了一下这凤王府，这周都的凤王府倒是同凤城那儿一模一样。她循着路去了厨房，吃了点东西，顺带给青旭也带了一点。
　　到了祁凤的屋子时，却碰见了太子。
　　太子见了她倒是没觉得意外：“既然你来了，就好好照顾祁凤，若是祁凤醒了，便派人过来说一声。”
　　“是。”丹凰点点头，送太子出门。
　　“对了。”祁越停下脚步：“祁凤醒后，你劝劝他，莫要再同父皇置气。天家父子，不同寻常百姓，父皇身处其位也有他的难处，希望他能体谅。至于章凤营，虽撤营并入了南北两营，却好歹都留的性命。我也会命人善待。”
　　“是。”丹凰低下头，想起昨日在林中见到的情形，对太子口中说的善待不予置评。她虽不管事不爱争权，可对朝中军中的事情却也略知一二。这谋逆反叛的兵士，即便口中一句善待，但实际境遇会如何却不好说。
　　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日后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公主，王爷醒了。”她垂眸沉思，听到屋内青旭的声音，便走了进去。
　　祁凤趴在床上，后背上一道道全是杖伤，虽已过了几日，但伤口看起来依旧狰狞的很。
　　“你怎么来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丹凰有些纳闷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同皇上叫板！
　　“别动！”见他要回头看她，丹凰连忙按住他：“碰到伤口怎么办？”
　　青旭见他们俩的情形，觉得自己继续呆在这儿似乎不太合适，把手中的药膏交给丹凰：“公主，我已给王爷行针，这些药是涂在伤处的。劳烦您替王爷上药。”
　　丹凰忽然觉得手中的药变得千斤重，她拉住青旭：“那个我手脚粗笨，还是——”
　　“我还要替王爷熬一些内服的药，这药性不好控制，还是需要我亲自去，那我先退下了。”青旭连忙抽回自己的衣袖，这拉拉扯扯的，要是被王爷看到了怎么办？
　　“你如果不想给本王上药，那本王自己来就行。你把药放在旁边吧。”
　　这草鸡都动弹不得了，还要逞能！
　　“伤在后背，你又看不到。”丹凰坐到他身边，沾了一点药膏，慢慢涂上去。这光是涂伤口，她就觉得疼了。这打在身上。
　　涂完药，她都没听到祁凤的声音，放下药之后，低头看，却发现他额上全是冷汗。
　　她的手是真的没有轻重的，不是假话。之前想帮青鸾上药的时候，从来不叫痛的青鸾都觉得她手重。
　　“对不起，很疼吧？”
　　“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丹凰摇摇头，才想起他趴着，根本看不到，可转头一看，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正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周都？”
　　“周都来信，说你昏迷不醒。我还欠你一句话，想着得抓紧时间同你说，万一你伤重不治，驾鹤西去，可就没有机会了。”
　　“我怎么觉得你是专门来咒我的啊——”
　　“谢谢你。”丹凰开口，却见祁凤红了红脸，竟然结巴了。
　　“我——我——”
　　“别你你我我的，这救命之恩，你放心，我没齿难忘。”丹凰想想，觉得这话还是要同祁凤说说：“我听了点你在周都大殿的事迹。”
　　“你想说什么？”
　　“太子殿下刚刚才走，交代了我些话。”
　　“你不必说了，他想说的话我都明白。”
　　“既然明白还要往上撞，该说你是死心眼还是重感情？”
　　“你说我死心眼也好，重感情也好。易地而处，你未必不会如我这般做。大梁覆灭，你们两个姑娘要复国，前路茫茫，却依旧义无反顾，为的不也是——”
　　“我劝过青鸾——”丹凰笑笑，笑中带着无奈，“可是她听不进去。”她望向祁凤：“如今我也想劝劝你。若听不进去，我也不说了。”
　　祁凤以为大梁覆灭，她同青鸾一般伤心，肯来大周，也是为了助青鸾复国。却不曾想她会如此说。
　　“我不了解你父皇，但是好歹同样有个皇帝父亲。我原以为父皇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可就是我觉得这样好的父皇，也曾经为了一首反诗，为了一张画稿而杀了整个家族。我随阿姐辗转各处，见了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太多天灾人祸。父皇曾割让七个州府，为的就是向大齐交换作为人质的我母亲。又因为我母亲的死，一蹶不振，在三国征战之中步步退缩，连连败退，不复昔年之勇。百姓对此怨声载道，昔年那割让齐国的七州百姓过得苦不堪言。世人都说是红颜祸水。可在我看来，倒是父皇不适为君。萧策反了他，于我是有家仇，可于国，却不能算是件坏事。他比父皇有魄力，也比父皇心狠，端看这短短三年，大梁便能同周齐两国比肩就可以看出。青鸾看不分明或者说不想看分明此事，可我却不想骗自己。为帝者可以有情，只是这情是对天下百姓，对自己只能无情。”
　　“你说如此多，只不过是想让我知道，帝王不易——”
　　“帝王当然不易。可更不易的是那些听从你命令的各营将士。”丹凰起身，走到一旁，拿了自己的包袱，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件烧焦的旗。
　　“这是章凤营的章凤旗。”
　　祁凤伸手摸过，握在手中。
　　“我来时在路上捡的。你若是好一些了，过两日同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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