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浅不言深

　　“您要去找法务吗？我来确认一下……”前台小姐扫完了预约表，抬起脸来又是一脸笑容，“简小姐，您好，电梯前方向左拐就是，法务部在15层B区。右边的电梯是董事和董事客人的专梯，请您千万注意不要弄混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简深冲她客气地笑笑。完全不知道把电梯弄混的并不是她，而是这位刚刚到岗不久的前台小姐。向左拐后里面是曲折的长廊，看并排一间间办公室上的标码，这里应该是存放公司档案的地方。一路上除了简深自己就没别的人，到尽头时果然看到了电梯……以及一个正在等电梯的男人。

　　简深下意识判断这就是前台小姐说的电梯，社会经验的缺乏在此暴露无遗：总部的员工就有几千人，员工电梯怎么可能只有一间？她确认完电梯就迅速垂下了脑袋：因为即使是社会经验严重不足的简深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好看。

　　身材修长，西服穿得也合身，连露出来一小节衬衫上的袖扣都漂亮规整。简深不敢看他，只好全神贯注地对着电梯，并不知晓她在打量着这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

　　公司什么时候放了高中生进来？肯定不是实习生，公司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招过兼职和实习。也不太像社会实践。毕竟社会实践提前要走审批手续，要来也都是老师带着一大群学生浩浩荡荡地过来……那就是老员工的孩子？

　　似乎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言之成理。门开了，他跟“高中生”对视一眼，她看起来好像有些紧张，立时就低下头去。于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问：“要进去吗？”

　　简深点点头，全程不敢看他。刚才对视的那一眼让她真实感受到了一点：好看的不只是衣服，更是人。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的理论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并不成立，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哪怕他衣衫褴褛破破烂烂你也只会觉得是因为他刚从时装周回来衣服没来得及换。

　　“你要去几楼？”他挡在按键前面，这样发问，简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对方要帮自己按，于是道了声谢，“15层……找法务部。”

　　“找谁？”

　　“？”简深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答了当初负责跟她签合同的法务的名字。他想了想，又问：“什么事情？”

　　“找他……”她终于生出点儿警惕，“你这人怎么问题这么多……公司又不是你家开的。”

　　“这就巧了，”他倚着墙施施然地对她笑，“公司还真是我家开的。”

　　“……”简深满心以为碰上了哪儿冒出来的登徒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选择了沉默。见她沉默相对，摆明了是不怎么相信，男人的胜负心反而被勾得露了头，他摸了上衣口袋里，转手递了一个东西过来，语气不由分说，“伸手。”

　　是一枚小小的印章，上面用篆体字刻着“何嘉言印”四个字。她本来就是文学专业毕业，对这种东西也算是浅有涉猎。刻字倒是没什么稀奇，倒是这枚章的材质很独特：像是田黄玉之类的材质，通体是温润的蜡黄色，上方卧着一只神气活现的貔貅。嗯……看起来就蛮贵的。

　　简深在旁掂量了许久，对这枚章的兴趣显然已经超过了印章的主人。直到对方清了清嗓子，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

　　“何嘉言。”他不以为意地接过话，抬眸看向简深，“上面的字能看清楚吗？”

　　“您说什么？”

　　何嘉言一边说，一边在接过章的瞬间顺势轻轻在她手背印了一下，他指着淡红的方形印痕说：“‘何嘉言印’，这是我的私人用章。一般来说，盖上这个章的东西，都是我的所有物。”

　　“……”简深原本低头看手背上的印字，闻言脸红了又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何嘉言思索片刻后又补充，“我说的不包括人。”

　　简深微怔，没被盖章的手下意识地覆住另一只手的手背，盖过章的地方像是有余温般慢慢地蔓延着热起来。刚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还能交谈几句，现在被挑明眼前的人是大佬，大佬跟前她就算不低头也不自觉矮了一头，“……是。”

　　何嘉言回眸看她，似笑非笑，“现在能告诉我找法务做什么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到何嘉言往外走的时候，简深才发现这间电梯只有顶层和底层两个按键——原来她一开始就找错了电梯。其实这时候要折返也很简单，只要原路返回到一楼去找员工电梯就行了。奈何何嘉言问完话就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她要答他的话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是之前跟贵公司签劳动合同的应届生……”

　　“都签完合同了怎么还‘贵公司’？”虽然对小姑娘不是高中生而是大学生且还是大学毕业生这一点略感讶异，何嘉言面上仍不动声色，“你是哪个部门的？”

　　“秘书。”他大概是做久了领导，说话的声音虽然轻柔平和，态度却十分强势，带有非常强烈的主导性，简深涉世未深，跟这种人说话自然只有被带着跑的份。被他这么七绕八绕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本来的话题上去。再说回来，她也确实是为难：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总不能在人家面前说自己还没来就想着要走……多拆台啊。

　　“你就是简深？”何嘉言顿了步子，简深全程跟着他的步速，一个没留意险些就撞上了对方的背。他的声线清朗温润，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平白就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在她没完全回过劲来的时候，何嘉言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语速飞快，“T大毕业，高二时通过博雅计划被T大提前录取，高考749分，是当年的市文科状元。大学三年绩点全院第一名，连续拿了三年的国家奖学金……”

　　和底下的楼层不同，一路走过来，顶楼就没见到有什么办公室，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投射到人身上，带着初秋的舒适温暖。对他为什么知道自己这件事，简深心下好奇却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地跟着他往前往前走，到了目前为止看到的唯一一件办公室，里面正在办公的人一溜烟起立，“董事。”

　　何嘉言微微颔首，接着体贴地稍稍侧过身，让身后的小姑娘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内，“这是新招的秘书，简深。今后负责做我的文字工作，直接对我负责。”他睇简深一眼，“不跟同事打个招呼？”

　　简深：“？”

　　就这样，本来是为了解除劳动关系第二次去K.S的简深，最后倒稀里糊涂地提前确认了工作的时间地点及其性质。这个结果自然让简家父母不甚满意，简爸爸自不必说，身为正高级教师，简爸爸是发自内心地希望简深能走跟自己一样的道路，因而本身就不乐意女儿在这个时候直接工作。至于一贯善解人意的简妈妈呢，则是对女儿糊里糊涂地做了决定这件事感到很不满意。

　　按简妈妈的说法，就是：“小深，你已经成年了，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妈妈不只不会反对，还会无条件地支持你。但是……”

　　简家妈妈性情温柔，在简深的印象里，从自己出生到现在，妈妈对自己也好，对爸爸也好，几乎就从来没有闹过一次脸置过一次气。所以这个“但是”一出口，对简妈妈来说已经算是非常重的话了。如果出张试卷要求联系上下文对但是后面的部分自由填空，简深想，她想要表达的大概是：但是你怎么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呢？

　　是啊，自己怎么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呢？当晚简深洗澡的时候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有一件事情是她没有跟父母言明的：十多年书读下来，对于父亲不断勾勒的那个学术无限好的未来，简深已经有些厌倦了。

　　“都是为了你好。”

　　“你这么年轻，明白些什么？”

　　“爸爸只是不想你走不必要的弯路……”

　　意识在漂浮，那些话在脑海里起起伏伏。简深挤了点沐浴露在手心，用浴花搓出泡沫机械地往身上涂，涂到左手的手背上动作忽然就顿住。因为在水雾里浸泡了许久，原本四个漂漂亮亮的篆体字此时此刻已经沦为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三缺一。

　　“何嘉言。”简深垂眸看着手背上的文字默念出了声。

　　嘉言懿行，这是个寄托着美好寓意的名字。而这个名字的主人给了她一种……看到另一个未来的可能性。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这些都是未知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未来与让她厌倦的现在一定是截然不同的。

　　——这个人勾起了她对于改变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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