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浅不言深

　　对此，简深一开始是反对的。原因很简单：就算她平时有点粗线条，也觉得这事实在是太过没头没脑。跑人家家里去遛狗，这算是怎么回事？当然当着老人家面（特别这个老人家心脏还不太好），她不便挑明了说，于是委婉含蓄地表示了拒绝。

　　老人家听了既不气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何嘉言给你开多少工资？爷爷我给你双倍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三倍。”

　　简深还想说些什么，那边的何爷爷已经演起苦情戏来，“闺女啊，我年龄也大了，今年明年一过就八十了。何嘉言这个混小子啊，婚不肯结恋爱不肯谈也就算了，上次我说了他几句——那一次你也在，结果他现在连家都不肯回了！爷爷我啊，岁数大了，以前扛枪没问题，现在遛狗都费力。真正是人老了不中用啦！等我走了，按何嘉言这小子成日不着家的性格，也不知道会把嗷嗷跟小直养成什么狗样……”

　　简深：“……”

　　不管是什么狗样都是狗样啊，这话从某方面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她想。

　　按道理老人家感慨身体江河日下，年轻人少不得要安慰一番。奈何何老爷子谈吐太过有趣，简深一个没忍住险些就要笑出来。何爷爷笑眯眯地看过来，“闺女，你不会拒绝我这个老人家的小请求吧？”

　　平心而论，这世上倚老卖老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但是像何爷爷这样倚老卖老卖得还很可爱的就是凤毛麟角了。这二者的区别就像是“别人是看起来很好笑”而“你是笑起来很好看”一样，顺序调了个个，意思就千差万别。

　　简深沉吟，“但是我平时也要上班……”

　　这个但是意味着事情有转圜的机会，何况她也并没真心想着要拒绝。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进集团这么久，加班的时间还是太少了——这就意味着，她能跟何嘉言独处的时间也不够多。

　　老人家何其耳聪目明，“不要紧嘛。有时间就来陪它们玩一玩。”

　　她话锋一转，“爷爷，董事那边要怎么交待？”

　　“不用交待。”何老爷子脸上蒙上一层阴翳，“这小子平时本来回家次数就少，给他介绍了几个姑娘之后就直接销声匿迹了——上一次回家还是他妈生日，算准了不能不回他才回的家！”

　　“……哦。”

　　很少回家吗。

　　何爷爷变脸如变天，转眼又是笑眯眯的，“不过啊，不见相亲对象这一点倒是随我们何家人的基因——专情嘛。来来来小姑娘，我给你看我们家的家谱，这个从唐朝安史之乱后落户本市以来，何家就没有纳过妾室，也从来没有出过休妻或和离的情况，都是一生一夫一妻……”

　　“真的吗？”简深提了兴致凑过去看：还真是。中间时不时有几代是单传，按从前旧社会的观点，家里没皇位也追求多子多福，这种情况下但凡有点儿家底都得动心思了。但是家谱上显示的都是一夫一妻，一排排名字确实看不出他们感情如何，但不论贫富尊卑都从一而终这一点，至少能说明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都很端正认真。

　　家风优良啊他。

　　她一时间就忘了问何爷爷：怎么遛狗还要带本家谱。

　　比遛狗还要带本家谱更夸张的是，老爷子请她帮忙去遛狗，不只发薪水，还有专人接送。

　　这个专人当然就是郁文。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何爷爷的本意原就不是遣人遛狗，而是送个助攻。

　　郁文心里苦。上次旁敲侧击何嘉言那次，对方的意思已经是不能再明显。按郁文的想法，何嘉言这等模样身家，勾勾手指就能勾出数目能环太平洋的姑娘，他要是对秘书小姐有意思，难道秘书小姐还能拒绝他不成？——那不就是好事将近了？孰料何老爷子犹嫌不足，只是屡屡许诺等事成再给他这个红郎包个大红包。

　　——这是有命赚没命拿啊！

　　好在头几次接秘书小姐去何家，来去都没见着何嘉言本人。郁文勉勉强强是松了口气。

　　相较之下，另一个人就有点失望了。虽然小直很可爱，嗷嗷也很乖巧，并不像是獒犬那么凶猛，只是喜欢一天到晚围着小直转。小直喜欢的人就是它的朋友——比如简深，小直讨厌的人就是它的对手——比如方嘉珉。

　　是的，在何家没见到何嘉言却见到了方嘉珉，这就跟想点奶茶结果店员给你送了一盘宫保鸡丁等一样，十分的不合情理。

　　但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小直性格乖巧，平时不吵不叫的，见到简深就摇头甩尾地往她腿上扑。相比之下嗷嗷就要沉稳很多，只是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小直，小直呢则一副爱睬不理的样子，一门心思地想要跟人玩。简深刚开始有点怕嗷嗷，硬着头皮遛了两次之后渐渐习惯成自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两只汪都很乖巧，她拉绳子就有些漫不经心的——结果差点被小直给拉倒了。这条素日温顺黏人的英系博美跟撞了世仇一样龇牙咧嘴，对着一个方向汪汪汪地狂叫。而平时一直跟着小直安静得像个影子一样的嗷嗷，也龇着牙齿一脸警惕地冲着同一个方向。

　　然后就听到了方嘉珉突如其来的尖叫。

　　“……狗怎么在这里！爸快救我！”

　　方嘉珉被狗吓倒，而简深则被方嘉珉给吓了一跳。抬眸一看，在别墅后边儿小凉亭里的，不就是方嘉珉嘛……还有何爸爸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何家的老管家也候在旁边，方嘉珉那声尖叫刚落，老管家已经极耳聪目明地走上前来把小直抱走。小直显然心有不甘，在老管家的怀里还汪汪汪叫个不停，而嗷嗷呢则是一生一世一双狗的真爱主义汪，眼见着小直被人抱走了，就疯狂甩着尾巴追了上去。

　　简深先跟何爸爸打了个招呼，“董事长。”又转向方嘉珉，“方助理。”

　　方嘉珉冷哼了声没说话，抱着胳膊背过脸去。何爸爸点点头，笑，“别看嗷嗷体量大，威风凛凛的，可偏生什么人的命令都不听，只听小直的指令——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方嘉珉他爹长得油腻言行也油腻，譬如此刻堆了一脸状如肥肉的谄媚。“毕竟何家家宅依山傍水的，是块宝地，连狗都开化些。”他转头又去教训自己女儿，“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那畜生也看人下菜碟的。有你何叔在这儿，何叔的狗能拿你怎么办？”

　　这话看着是在教训，明里暗里却藏了点轻蔑的意思在里头——矛头对准了简深的。方嘉珉明面儿委屈暗地里得意，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拿不定的人让爸爸敲打敲打倒也不坏事儿——只是这个小狐狸精怎么人在何家？

　　思及此，她心里妒火烧得更旺。说来也怪：何家方家算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加之何家上世纪刚起步的时候，方家鞍前马后也帮了不少忙。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何家发了迹，待他们算是厚道，方嘉珉跟父母这些年来往何家跑动得也勤快。可何家养的这两条畜生就是跟她不对付，那只小博美见到她老是叫也就算了——偏偏那只藏獒总寸步不离地守着博美，回回都能把她吓出心脏病！

　　当真是蠢物，连未来的女主人都不认识！

　　方嘉珉轻启红唇，讽刺如珠吐出，“我说简秘书啊，畜生不懂事儿……不知道该对谁叫，又该对谁摇尾讨好。这就算了，毕竟人又不能跟畜生计较。可难道简秘书你也不懂事吗？”

　　这个方家父女俩，说话是个顶个的刻薄。何爸爸听不过耳，正欲替“儿子的春天”说道几句，那边儿小姑娘已经恭恭敬敬地下了腰，“方助理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何爸爸淡淡挑眉：这就服了软？若这么胆小怕事，将来便是嫁过来也难担置家业。

　　方嘉珉仍板着脸，眉目间却已呈春风得意之势。于是简深噙着笑，“我也是按董事吩咐的路线来的，没料到方助理也会在这里才出了疏漏，我跟你道歉。看来回头我得跟董事再商量一下，要走哪条路线才不会碰到方助理你。”言及此，她唇边笑意更深，“我毕竟是贴身秘书，董事的生活杂事少不了我，以后要是哪儿有意无意得罪了方助理，还请你多海涵。”

　　“那是当然！否则按你这没轻没重的做事风格，我要气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方嘉珉气急败坏，而胜负已分。何爸爸眸中隐有赞许：明明是何老爷子安排的差事，反被她曲解到了何嘉言身上去。方家姑娘对儿子的心意何爸爸一直都知情，早些年也有意撮合过，奈何强扭的瓜不甜，何爸爸就也由着自家小子去了。现如今这个小姑娘……从刚刚来看手上倒还有几把刷子，起码方家姑娘就不是对手。

　　罢了，年轻人的事情，就随年轻人去吧。比起热衷于何嘉言婚姻大事的父亲和老婆，何爸爸十分佛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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