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是仙我为魔

作者:花坞明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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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出茅庐的实习天师



      七年前,渚巽从隶属天师协会的华国天师学院毕业。

      在正式成为一名合格的公务天师前,每个实习生都要度过漫长的预备役期,不仅要在短时间内消化艰涩的理论知识,通过大大小小名目繁杂的内部考试,还要参加实战课程,开展实训,由教官操练并检验外勤任务执行水平,动辄淘汰率惊人,比普通人读博更艰苦。

      渚巽从天师学院完成课业后,离最终取得执业证,还差一轮岗前考核,考核内容是在县镇乡村等基层地区单独完成等级不同的外勤任务,期限为半年。

      第一个任务开始,渚巽揣着任务手册,先坐动车前往利州市,再转乘巴士颠簸到剑阁县,雇了私家车赶去任务目的地盘龙村,一路没歇过,连饭也没吃。

      当时是盛夏雨季,一抵达村口雷阵雨就来了,司机撇下渚巽一踩油门往回开,生怕路上积太多水淹了车子赶不回县城。

      村子偏僻,道路不好走,天上电闪雷鸣,地上冷风狂作,大雨倾盆,在地上溅起碗大的水泡,积水汇成过小腿的黄浊溪流,渚巽举着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伞,穿凉鞋在急水中跋涉,上了岸背后全是泥点子,一只落汤鸡。

      坏天气打乱了渚巽在脑海中构想的井井有条的计划。

      盘龙村是个小山村,名字响亮,全村不超过七十口人,挣扎在贫困线上,村里没什么规划和设计,贫瘠而俗气。除了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没了。这里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美感与文明,是所有怀揣浪漫的小镇青年们的噩梦。

      好在渚巽是来工作,不是来旅游的。她谨记自己本分,看了下时间,本来说有人要来接,然而雷雨阵阵,土路和庄稼地里一个猫狗的影子都没有,她只得冒雨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村委会办公室,一间瓷砖剥落的平房。

      办公室有三个人边抽烟边打牌,见她来了,只有一个人肯分点注意力,眼里尽是稀奇,好像这里几百年没来过一个城里人。

      渚巽懒得跟他们搭讪,收起雨伞抖水,大声问:“郑文化的家怎么走?”

      那人看向她,打量够了,才开腔:“你哪个?”

      渚巽面无表情:“政府派我来驱邪,你们不晓得?”

      旁边一个一直低头看牌的人忽然抬头:“你是朱道长?”

      渚巽:“……”

      她知道了,这人就是那个该来接自己却在室内躲雨打牌的联络人员。

      “黄建业,是不是。”渚巽问。

      黄建业站了起来,渚巽递给他一支好烟,黄建业带点笑容说:“哎,朱道长不好意思,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会晚点过来,来来来,坐,吃饭没?”

      渚巽觉得饿了,黄建业打了个电话,说旁边有家人可以开火做饭,就是会收点钱,不过得等雨小些再去。

      渚巽等的时候,黄建业趁机又跟同事打了几圈牌,抽着渚巽给他的好烟,其他两个人频频看渚巽,以为渚巽不给他们烟是不识抬举。

      过了二十分钟雨小了,渚巽催促下,黄建业恋恋不舍地起身,带渚巽去了那家人昏暗的后厨房,主妇炒了盘素苦瓜,切了一点点极咸的腊肉,配米饭,干瘪难吃,收费五十。

      渚巽当即火大,她心知自己第一个任务就这么被人当肥羊宰,以后去其它地方办事便再难硬气。

      见渚巽不说话,黄建业忙道:“嫂子你别欺负人家朱道长噢,这么一顿要五十块钱!”

      主妇脱掉围裙往旁边一摔:“你不是说她是朱道长吗,现在当道士有钱的很,看个坟地收费上万,缺我这五十块钱?饭都吃了怕不是要赖账?”

      渚巽半个字都不说,任由那主妇对自己隔山喊话,直到口干舌燥,气焰渐弱,等黄建业跟对方扯皮完了,双方筋疲力竭,同意这顿饭二十块钱。

      渚巽无视了主妇的丧脸,将人民币放在桌上,径直打伞出去。

      黄建业追上她,渚巽说:“去郑文化家里。”

      黄建业于是带路,心里琢磨这道长年纪看起来跟个大学生差不多,说话办事却雷厉风行,话少,主意铁,倒像个领导。

      由于县政府那边给他打过电话,黄建业先前又懈怠了没去接人,自己心虚,怕渚巽回头告状,所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渚巽领到了郑文化家门口。

      彼时雨差不多已停,渚巽余光看到隔壁邻居门口有个人盯着自己,转脸去看,只捉到一个男人关门进去的背影。

      黄建业拍门大吼:“郑老三!政府派高人来给你娃儿看病了!”

      屋内传来奇怪的狗吠声,粗野凶狠,令人脑补了一头看家的狼狗。

      门开了,一个憔悴不起眼的妇女出现,一见到渚巽便开始大哭,拽着渚巽的袖子拉她进院,不停说:“师父救救我孩子!”

      黄建业忙分开她们:“徐春菊,你冷静点。”

      叫徐春菊的妇女不管不顾拖着渚巽,带她去了里屋,进了门却猛然刹住脚步,好像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阻止她前进,别开视线背过脸呜咽。

      渚巽走到她孩子面前,狗吠声达到了最吵耳朵的分贝。

      坐在板凳上的男人是任务表上的受助者郑文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没空跟渚巽打招呼,正全力跟腿中间夹着的一个小孩搏斗,孩子的外婆紧紧坐在一边,咬紧牙关抓住小孩的手腕,两个家长的表情如出一辙,沉重无措而压抑。

      渚巽站在原地沉默地观察小孩。黄建业又同情又怕,遮掩起一丝厌恶,躲在渚巽身后。

      小孩八九岁,眼球暴突,头胡乱晃动,手脚挣扎,力道之大,他父亲和外婆二人方勉强制住,伴随着一阵阵凶猛的犬吠,小孩龇牙裂嘴,朝渚巽甩出一串口水。

      那声音不是人学狗叫能发出来的,就是原原本本的狗叫声,带有极强的攻击性,渚巽不怀疑,若是谁被他咬到一块肉,那肉定会被生撕下来。

      黄建业忍受不了气氛,问:“朱道长,你看娃儿中邪得厉害,是不是要赶紧想个办法。”

      渚巽没理他,观察着小孩,发现他眼底青黑,说:“他没睡觉?这种行为持续了多长时间?”

      郑文化费力地按住小孩,口齿还算清晰,眼神恳求:“一天一夜,一周前开始病发,前面好一阵坏一阵,能灌点吃的喝的,现在根本不敢放手,我怕他有性命危险,请师父救救他!”

      孩子外婆索性跪了下来,渚巽一把将老人拉起,黄建业忙好言好语劝慰老人。

      “一周前发生了什么事?”渚巽继续问。

      郑文化茫然:“没有啥事啊……”

      渚巽说:“仔细想想,不止一周前,半年内、一年内的事都可以。”

      郑文化憋红了脸,还是想不起。

      渚巽说:“没事,我先让孩子安静下来睡一觉。”

      郑文化看到了希望,眼神一亮。

      渚巽说:“你们弄个板凳来,我要把他绑在上面,防止等下他暴起伤人。”

      郑文化先前不愿意像拴狗一样把孩子栓住,眼下听了渚巽的话,犹豫不决。

      渚巽说:“快点,治病救命重要还是别的重要?”

      郑文化下了决心,和孩子外婆一起找来了板凳,渚巽从随身背包中取出光滑不磨人的黄麻绳,用安全的绑法将小孩束缚在了椅子上,结打得专业而牢固,又不至于真的勒伤小孩,天师们由于经常需要处理这类邪祟上身的发狂病人,因此职业绳师会给他们授课,教他们如何安全效率地将人绑起来。

      被绑的过程中,小孩对渚巽没有任何反应,只一个劲儿冲外头乱晃头乱吠叫,渚巽突然发现,小孩在对着某个特定的角度叫——这意味着他的攻击性有针对对象。

      渚巽顺着看向了孩子的母亲。

      徐春菊躲在角落哭,渚巽看不到她的脸,扬声道:“大姐,麻烦你过来看一下。”

      徐春菊肩膀一抖一抖的,慢慢转过来,脚生根似的拔不动,脸上表情很痛苦,渚巽发现她的情感事真实的,不似作伪——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快心疼疯了。

      但她为什么不敢看孩子?

      渚巽朝她点了点头,意思是算了你不用过来,徐春菊把脸转回去,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哭声和狗吠声把屋顶几乎掀翻。

      渚巽面不改色,拿出一只信封,从里面抽出薄薄一张符箓,朱砂走笔如龙蛇,铁画银钩,绘出寻常人参不透的复杂符文。

      “呵!”黄建业忍不住惊叹。

      符箓自然是青山派少掌门张白钧画的,具镇静清神之效。

      黄建业看入迷,以为渚巽要把符烧成灰喂给小孩喝,没想到渚巽简简单单把符箓贴在了小孩的眉心上。

      符箓一贴牢,小孩忽然不叫了,身体僵住,发出狗受到欺负时的呜呜声,接着头一歪昏睡过去。

      郑文化一家人得此解放,精神虚脱,孩子外婆见符箓显灵,颤巍巍地双手合十,又要对着渚巽跪拜,黄建业好说歹说拉她去旁边屋子休息。

      郑文化问渚巽:“朱道长,我儿子好了吗?”

      渚巽说:“病根还没除,治疗才开始,你不要着急。”

      她吩咐郑文化先抱孩子去村里诊所输点葡萄糖,孩子母亲和外婆在家稍事休息。

      郑文化走了后,渚巽和黄建业也出了郑家大门,渚巽问黄建业:“徐春菊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黄建业说:“哦!她性格内向,我跟她打交道不多,她妈妈是从邻村赶过来看外孙的,平时也不和他们住一起,只在逢年过节有来往。”

      “郑文化家里还有其他人没?”

      “郑文化有一个兄弟,在外面打工,他爹去年死了,就是郑小林的爷爷嘛,之前跟郑文化两口子一起住的。”

      “郑小林的爷爷怎么死的。”

      “得了老年痴呆,后来病死的咯,据说死前就吃不下任何东西,受了半个月苦才走了,他们没钱看病,老人家就死在家里面的。”

      渚巽陷入沉思。

      黄建业捺不住好奇,趁机问:“朱道长,郑小林到底撞了什么邪?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学狗叫?”

      渚巽说:“不是学狗叫。”

      黄建业眼巴巴等,渚巽却没有下文,加快脚步往诊所那边走,黄建业已经被这件事勾起了好奇,就跟在渚巽后面。

      渚巽到了诊所,郑文化守在儿子床边正发呆。

      见渚巽来了,郑文化叫了声朱道长,渚巽把黄建业赶去走廊,单独问话郑文化。

      “你儿子被动物灵附体了。”渚巽开门见山。

      郑文化嘴唇一抖,却没出声。

      渚巽观察着他愁眉紧锁的表情,觉得郑文化不太吃惊。

      渚巽慢慢说明:“动物灵,就是死去动物的魂魄,一般畜牲魂魄很难成害,死了便散归天地,除非有大冤仇未报,多见于生前遭受极端虐杀的猫狗和珍稀野生动物之类,你儿子才九岁,抵御不了这么强的怨灵,我不敢强行驱除,怕的就是伤了孩子魂魄,留下后遗症,严重的话会导致孩子痴呆。”

      郑文化大受刺激:“朱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渚巽说:“我知道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会尽全力治好他,所以你必须配合,回答我的问题,说真话,不能撒谎或者隐瞒。”

      郑文化像等待法官宣布开庭一样看着渚巽。

      渚巽说:“郑小林的爷爷,你的父亲,生前养狗吗?”

      郑文化肩膀往两边一塌,整个人如融化的蜡,目光发直。

      “养,”他哑声说,“我爹有一条老狗,他死之后,那条狗就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不知道,办完丧事就不见了,我一直觉得它跑了,朱道长,你是说这条狗附到我儿子身上?为什么啊!它对我爹那么忠心,为什么要害我儿子?”

      郑文化说到后半段,眼中露出迷信和恐惧,情绪激动。

      床上的郑小林不安地扭了下,似乎就要醒来,额头上还贴着符箓,郑文化声音顿时弱下去。

      “我会调查清楚,等查清楚了,我才能疏通它的怨气,把动物灵安全请出孩子的身体,不会对病人造成伤害。”渚巽说。

      她让郑文化守着孩子,自己和黄建业回郑文化的家。

      渚巽试图询问徐春菊母女,老人家一直在村外,对郑文化家里的事一问三不知,徐春菊哭个不停,无法沟通。

      渚巽走出门外,无意间往左右两边看看,左边门户紧闭,右边那家人院门开着,里面有人声。

      渚巽让黄建业帮忙引荐,去右边邻居家里打探情况,那家人一听说渚巽是道长,抱着看稀奇的态度,话匣子倒是很容易便打开。

      多年邻居,对彼此碎片化的认知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信息量,渚巽听得很仔细,反复盘问几个关键的问题,让邻居一家人回忆。

      邻居家上中学的小儿子见渚巽异常好看,格外想引起她的注意,绞尽脑汁之下,真的想起了一件事。

      他说:“郑爷爷死后不久,狗狗也失踪了,我记得失踪才一两天,郑家中午做了顿饭,有一大盆肉,很香的,徐嬢嬢说是牛肉,还请我吃,我尝了一块味道不对,觉得是狗肉,没跟人提过。”

      他家长都听呆了,继而窃窃私语,下结论道:“狗肯定是被杀了!”

      黄建业也融入其中讨论得热火朝天:“看不出来啊!徐春菊平时柔柔弱弱一个女人,居然做的出这种事!”

      渚巽心想,不对,光是被杀害后烹成食物吃掉,动物灵不至于产生这么大怨气。

      郑小林输完液,被郑文化接回家,休息够了已经是第二天。

      渚巽再度将郑小林用绳子安全捆住,摘掉了他额头上的符箓。

      郑小林立刻恢复成之前狗的样子,疯狂乱吠乱叫。

      渚巽手里举着一件衣服,慢慢靠近他,像对待一只狗一样做出安抚式手势,并把衣服递给郑小林。

      郑小林耸动鼻子,拼命嗅那件旧衣服的味道,喉咙发出了呜咽声,十分哀伤,攻击性去了九成。

      那是郑爷爷生前的皮子旧外套,质量很好,郑文化舍不得扔,当老人家留下来的纪念,收藏在衣柜里。

      渚巽确定了,附身郑小林的动物灵,的确是郑爷爷生前养的老狗。

      根据邻居的证词,徐春菊有很大嫌疑,极可能是杀狗的凶手。

      渚巽让其他人暂避,留下徐春菊一个人,对她说:“你为什么要杀郑小林爷爷的狗?”

      徐春菊光哭,别的话一句都不说,不承认,不配合。

      渚巽平静道:“你哭吧,你不交代,你儿子不是傻就是死,这件事我不管了。”

      说完抬脚作势要走,徐春菊急忙拉住渚巽,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开口讲话。

      徐春菊说,她公公生前跟她关系不太好,甚至还指使那条狗咬过她,她在公公死后,气不过,就将她公公留下的狗宰杀后做成菜让全家吃掉。

      渚巽问:“他怎么对你不好?”

      徐春菊说自己年轻时候跟郑文化吵架,离家出走过,回来后她公公就看她十分不顺眼,骂她不安分,经常一骂就是一个小时,还把滚烫的饭菜摔打在她身上,徐春菊觉得自己有错在先,加上为了郑小林,便一直忍气吞声。

      渚巽道:“我要尝试平息动物灵的怨气,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徐春菊忙点头不迭。

      渚巽办了场法事,令徐春菊给被绑在椅子上的郑小林磕头行大礼,忏悔认错,郑小林额头上的符箓暂时被揭下,只顾对自己母亲狂吠,听到徐春菊的自白,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狂躁。

      渚巽冷眼看徐春菊,心想这个女人没有讲真话。

      可惜狗不通人言,否则渚巽早就从动物灵那里挖出真相。

      “等等……”渚巽若有所思。

      刚才的念头忽然给了渚巽灵感,她想起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做法。

      渚巽给张白钧打电话,张白钧听完她的主意,道:“我确认一下,你想共频那条狗的魂魄,看到它死前的记忆,所以来问我具体法术该怎么操作?”

      渚巽说:“对。”

      张白钧:“……任务手册第十七条内容是什么。”

      渚巽翻开手册念:“实习天师应当遵循《外勤条例》十个不准原则,一,不准违规使用禁术,包括——哦。”

      张白钧用异常温柔的语气说:“共频一条狗的死魂,施法的天师可能会疯掉,这样的先例太多,所以做任务不能走捷径,有时候你得把自己当个普通人,多从不同的角度思考,不能事事都想着用法术解决,早点做完回来我请你吃高级火锅,么哒。”

      渚巽挂掉电话,叹口气。

      她有点惭愧,要不是张白钧提醒,她甚至已经在构思如何暗地里装作徐春菊公公的鬼魂吓唬她,诈出真相。当然,这绝对违反手册相关规定。

      渚巽经过郑文化同意,去郑小林房间收集线索。

      作业本、相册、玩具……有个抽屉上锁,渚巽掏出撬锁长针,两三下打开抽屉,里边有好几个日记本。

      渚巽拿起一本翻开,郑小林用幼稚的铅笔字体记录他每天的生活,字里行间能看出,他是个开朗快乐的孩子。渚巽翻到最下面的日记本,时间段在去年,包括郑小林爷爷逝世的前后区间。

      渚巽眼睛睁大,看到有一篇日记以“今天狗狗死了”作为开端。

      郑小林对狗的死很伤心,不像徐春菊,他和狗的关系很好,村里有混混孩子欺负他,狗会帮他吓退他们。

      最奇怪的是,所有日记里,都没有提到徐春菊说的她公公对她不满,虐待她。在郑小林的记录中,他爷爷没有得老年痴呆之前,会带猎枪进山里给他捉野味,还会教他做木工,很有耐心,是个疼爱孙子的祖父。

      按理说,一家人天天住在一个屋檐下,倘若郑小林爷爷果真持续性对徐春菊不好,郑小林不大可能用这么依赖的口吻描述自己爷爷,另外,徐春菊在郑小林日记中出现的频率不高,她不陪孩子玩,总是在做家务或者务农。

      日记中记载,郑小林爷爷病死的时候,轮到郑小林放暑假,去邻村外婆家玩了,不在他爷爷身边。

      渚巽必须在一天之内就把事情解决,否则郑小林的身体撑不住。

      她单独找到徐春菊,摊牌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撒谎,但你要是不说实话,那条狗的魂魄不会离开,你儿子会一直这样。”

      渚巽暂时揭下符箓,郑小林苏醒,眼睛凶光闪烁,呼哧呼哧地瞪人。

      “你确定要牺牲孩子的健康,就为守住你心里的秘密?”

      徐春菊嘴唇哆嗦,答不上话,渚巽看出她防线快垮了,决定给她点时间。

      徐春菊回了房间,静悄悄的,渚巽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冲过去一脚踹开房门,正好看见徐春菊拿着一瓶百草枯。

      渚巽夺走百草枯,心里一阵后怕,继而十分生气。

      徐春菊抢不过她,绝望地在地上打滚,对着空气撕心裂肺地惨叫:“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把命赔给你!不要折磨我儿子!”

      郑文化和孩子外婆赶来,合力制服徐春菊,这下家里需要绑起来的又多了一个,大家心力憔悴。

      渚巽揉着额头,烦闷不已,要真出了人命,她的天师生涯便会就此夭折。

      徐春菊仿佛失了神智,无法再跟人交流,渚巽走出郑家,到处乱逛。

      突然,渚巽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一偏头,和一个中年男人对上视线,对方神情阴沉,站在墙角处,渚巽想了起来,她今天刚到郑家时,左边邻居有人在看自己,好像就是这个男人。他向渚巽走过来。

      渚巽低下头,边发短信,漫不经心的样子。

      “郑家出什么事?”那个男人问渚巽。

      渚巽说:“郑小林凶多吉少,郑文化老婆徐春菊要闹自杀。”

      中年男人频频望向郑家的院墙,渚巽研究起他的眼神。

      “你是他们家邻居,徐春菊这个人你能跟我说说吗?”渚巽故意道。

      中年男人恶声恶气道:“我跟他们不熟!”

      他返身进屋,摔上院门。

      渚巽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刚才趁那中年男人不注意,她装着发短信,给他拍了张照。

      回到郑文化家里,渚巽趁其他人不在,把这张照片给郑小林看,郑小林疯狂挣扎起来,吠得无比狂躁。

      “嘘,嘘。”渚巽安抚道。

      她现在心里有两个推论,徐春菊和隔壁中年男人关系可疑,此二人和郑小林爷爷的死有关。

      狗灵最忠于主人,它应当是目睹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才被宰杀了。

      渚巽没有任何证据,要让动物灵的怨气平息,必须令徐春菊坦白自供。

      渚巽自语道:“不好意思,张白钧,我要走捷径。”

      她打电话联系一个民间散人天师,对方帮他联系到另外一个人,那人告知了渚巽共频动物灵的方法。

      渚巽通知郑文化自己要做法,郑文化见他采取行动,马上表示支持,渚巽说三更后让他和郑小林单独待在房间,其余人不得进入,郑文化夫妇便在屋外等。

      五更天,渚巽走出,大汗淋漓,步履蹒跚,脸色极度苍白,仿佛被击垮了一样,比鬼好不了多少。郑文化吓一大跳,徐春菊惊叫出声。

      渚巽定定瞧着徐春菊,忽地冷笑一声,径直走了。

      徐春菊心突突地跳,渚巽那个利箭般的眼神让她受惊不小,觉得自己被彻底看透。

      天大亮后,渚巽才回来,扔了把带泥土的铲子在院子里,手里提一只老式收音机。

      她叫来徐春菊,说:“郑文化会定期外出打工,你跟隔壁刘继忠偷情多年,有一天被你公公撞破,当时他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你们作贼心虚,刘继忠怂恿,指使你不给老人家吃药,还偷偷把他饭菜倒掉,让他挨饿,老人家身体垮下去,不久便病故,他生前养的狗有灵性,知道老人的死和你们有关,对你们表现出很大攻击性,你们就把狗也杀了。”

      为避免其他人听见,渚巽声音压得很小,但很清晰,每个字如重锤砸向徐春菊,她瘫软在地,脸色比渚巽还难看。

      半晌,徐春菊嗫嚅,翻来覆去就两句话:“胡说八道。”

      渚巽从口袋里掏出一盘磁带,说:“我根据狗的记忆,去村子里某地挖出这盘磁带,收音机是向收废品的人借的。”

      如今是信息爆炸的数字时代,收音机和磁带这样的老古董,很少人在用,好在村子落后,渚巽才借到一台。

      渚巽把磁带放进收音机,按下播放键,调大音量。

      徐春菊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磁带中传来的,是她儿子郑小林稚嫩的童音。

      “妈妈跟刘叔叔亲嘴,我看见了,他们杀了狗狗,我看见了,妈妈有我抽屉的钥匙,会检查我的日记,我就用爷爷的收音机录磁带,这叫证据。我把磁带埋在地下,谁都发现不了,我梦见爷爷和狗狗,我知道他们怎么死的了,那个刘叔叔是坏人,勾引妈妈,害了爷爷和狗狗,我请狗狗附到我身上,去惩罚坏人……”

      渚巽按下暂停键。

      “郑小林被他爷爷教得很聪明,他是个有爱心和正义感的孩子。我也没想到,是他主动让狗灵上身的,我叫不醒他的魂魄,因为狗灵对他的身体有绝对控制权。”

      徐春菊摇摇欲坠,表情像天塌一样,咧着嘴,似哭似笑,脸扭曲皱缩。

      渚巽盯着她说:“你是郑小林的妈妈,他很爱你,就算你做了那些事,他也以为是你被坏人蛊惑,我不会拆散你们一家人,但我必须知道,他是郑文化的亲生儿子吗?”

      徐春菊两行泪下来,缓缓摇头。

      渚巽沉默。怪不得,徐春菊打死不敢说出真相,怕瞒不住这个家里最大的秘密,怕郑文化抛弃她们母子。

      过了片刻,她开口:“那刘继忠知道吗。”

      徐春菊摇头,好像只剩下这个动作。

      徐春菊和刘继忠害了老人,加速了本就疾病缠身的老人的死亡,因没有确凿证据,除非他们自首,否则……而徐春菊是郑小林的母亲,她如果去坐牢,郑小林怎么办,如果郑文化知道郑小林的身世,郑小林这个孩子只会陷入更加艰难的处境。
      两个恶人的处置方式,牵涉到一个无辜稚童的未来。

      渚巽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重重出了口气:“行,这件事我给你一个解决方案,你去跟狗灵老老实实供认你们罪行,当着它的面,去你公公墓前下跪磕头谢罪,怎么悔恨怎么来,之后再交给我。”

      徐春菊哭道:“我老公不能知道!”

      渚巽嘲讽微笑:“我自然会提前把他支开。”

      徐春菊接受了渚巽的条件。

      当天,徐春菊全力照做,郑小林果然在渚巽怀里恢复安静,悠悠醒转,叫了声妈妈,又说“狗狗走了”,徐春菊冲上来抱紧儿子,泪如雨下。

      “以后好好过日子,多做好事,为你儿子积攒阴德,别再犯错。”渚巽说。

      徐春菊拼命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渚巽扯了扯嘴角,徐春菊身负罪孽,必然有报应,少则折寿,重则……算了,既然看在郑小林的份上放过她,渚巽懒得再想。反正举头三尺有神灵。

      渚巽在村子里多待了两天,走之前向黄建业打了声招呼,告诉他保持联系。

      渚巽还去老人墓前祭拜,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法事,祝祷老人在天之灵安息,早日往生极乐。

      她正弯腰插香,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那一刻的直觉让她飞快转身,尽管这样,她还是挨了一记,胳膊剧痛,马上见了血。

      对方手里举一把柴刀,应是想攻击她后脑勺,没想到渚巽反应迅速,偷袭者一张脸登时混杂了惊慌、怨恨和愤怒。

      渚巽拉开距离,大声道:“刘继忠!”

      偷袭者被喊破了名字,索性破罐子破摔,凶狠地扑过来,是要杀人的架势。

      墓地位置在后山,位置偏僻,刘继忠从徐春菊那里得知事情败露,遂恶向胆边生,不管是复仇还是封口,总之要杀了渚巽泄愤。

      渚巽见对方有刀,自己胳膊受伤,拔腿便跑。

      刘继忠身体强壮,脚程比她快,不多时就追上渚巽,再度挥刀砍向渚巽后背。

      渚巽感到后背一凉,心想,我该不会命丧于此罢?

      她听到一声清晰的狗吠,接着刘继忠发出惨叫,渚巽停下转身,看到刘继忠倒在地上乱滚,脸上身上凭空出现道道不规则的血口子,就像有动物在用锋利的爪牙伤害他。

      渚巽大脑一片空白,惊魂未定,久久没有从生命遭受严峻威胁的恐惧中回神,直到看见刘继忠进气多出气少,才猛然清醒,叫道:“等一下,你若造下杀孽,便不能好好去转世投胎了!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隐形的攻击戛然而止。

      渚巽放缓语气:“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你放手吧。”

      她分明听见一声狗发出的呜咽。

      一天后。

      动车抵达锦城,渚巽出了火车站,接到黄建业的电话,据说刘继忠在村外野地里,被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野狗咬了,回家打了狂犬疫苗,整个人也还是高烧不止,醒了就疯了,成天胡言乱语,有攻击倾向,家里边将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渚巽轻描淡写:“知道了。”

      她走到停车场,乍然照见太阳,头晕眼花,皱眉稳住身形。

      一只手牢牢将她扶稳当,渚巽转脸一看,是张白钧戴了墨镜的脸。

      张白钧摘下墨镜,目光严厉:“渚巽,你是不是用了禁术。”

      渚巽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共频时的血腥景象,她强忍不适,微笑道:“你疑神疑鬼干嘛,我要吃火锅,饿死了。”

      张白钧咬牙切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将她架到肩膀,送上副驾驶,扣好安全带,一路送回家,等渚巽睡了一下午,张白钧晚上开车带她去了一家古香古色高级火锅店。

      渚巽大吃特吃,脸色总算红润了些。

      “祖宗,你以后少做那些危险的事!伤身体底子的你知不知道,这么拼命干嘛,没人给你多发工资!”张白钧展开训斥。

      渚巽说:“天师是什么?”

      张白钧一愣。

      隔着火锅雾气腾腾,渚巽含笑:“师从万法,承天行道。”

      张白钧:“……然后?”

      “没了。”

      张白钧伸出食指,似笑非笑,隔空对渚巽点了好几下:“你啊,看不出这么理想主义!”

      渚巽目光悠悠,转头看向雕花窗外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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