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了很久

　　八月底的新京，天气异常闷热，从动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汗珠就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下子都冒出来。在闷热的空气中呆久一些，也能慢慢适应，比之前在车厢里的冷冰冰的空调要稍微缓和点儿。

　　五点多，天色将黑，宁艾拉着行李箱，跟随人潮，慢慢走到了出站口。

　　首都就是不一样，哪哪都很大，哪哪都人多。

　　她穿着一件白T恤配牛仔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匡威帆布鞋，乌黑长发被高高梳起，落成一个干干净净的马尾，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

　　虽然不是第一眼就惊艳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但也绝对是第二眼之后就越看越耐看的姑娘。

　　从老家过来，宁艾带的东西不算多，一个24寸行李箱，一个双肩背，负担不太重，她这副细高的身子板儿，还是能应付得来。

　　隔着栏杆，她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那个本该出现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臭丫头的健忘症，果然是一点儿都没好转。’

　　找了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宁艾掏出手机给赵小菲打电话。

　　才响两声，对方就接了。

　　“我的亲姑奶奶大人，我只打了一把游戏，就超时了，你千万不要生气啊，一会儿请你吃饭好不好！麻辣火锅！哦不欧克？”赵小菲就一标准的女汉子，真是委屈了她那娇娇的好名字。

　　不过这会儿，认错的态度倒是十分端正，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

　　宁艾抬手捏了捏额头，没再怼她，缓缓吐出一句话，“地址发给我。”

　　赵小菲如获大赦一般，“好的好的，马上发，你赶紧打车过来，我给你报销。”

　　宁艾拉起行李箱，语气淡淡，嘴角却已经微微扬起，“我要吃鸭肠。”

　　“行行行，祖宗大人，想吃什么肠都有！”赵小菲吼了一嗓子。

　　宁艾轻笑一声，“你恶不恶心！挂了！”

　　随后，手机震了一下，传来了赵小菲发的地址，很简短。

　　宝山道一号15幢。

　　到了地方，宁艾才开始怀疑，赵小菲发来的地址或许是错的。

　　原来宝山道一号，不是个街道的名字，而是一片别墅区的名字。

　　就算四年前她爸成了暴发户，把全家都接到新京，还当起小老板，但估计也买不起眼前这小区里的一套别墅。

　　宁艾虽然是第一次来新京，她也知道，这里的房价有多高，地点在三环内的，就算是旧房子也得十万一平，更别说这种扎根黄金地段，环境又如此雅致奢华的别墅区了。

　　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说，只能用‘呵呵’两个字儿来形容，意思就是‘这辈子都跟自己毫无瓜葛’。而对于有点儿钱的中产阶级来说，也就顶多能用‘嗯，不错’来形容，潜台词就是‘掏空家底儿我能买个厕所吧’。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小姑娘，看不出来啊，挺有钱的嘛！’和‘孩子，你是不是搞错地方了，要不叔再把你拉回去’两种意思在空气中激烈地碰撞。

　　宁艾只能尴尬一笑，拉过自己的行李箱，用行动示意大叔，他可以安然离去。

　　出租车一骑绝尘之后，她有点儿懵圈，站在离岗亭不远的位置，皱了皱眉。想想自己兜里只剩三十五块两毛的资产，真不知道该不该往里走。

　　心一横，宁艾还是迈开了步子。

　　就跟预料到的一样，走到门口，保安就特别有礼貌地跟她敬了个礼。

　　“请出示您的通行证。”

　　宁艾再次尴尬一笑，“您等会儿，我打个电话！”

　　号码还没拨出去，身后就传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此时真是好听。

　　“姑奶奶！”不用看脸，只闻其声，就知道是赵小菲。

　　那嗓门，不是一般的大，但声音里的喜悦，也是真真的。

　　宁艾转过身，马尾也跟着甩过去，盯着从黑色大奔上跑下来的姑娘，整个人小了一号，再一次心生怀疑，被抱住的那一瞬间便蹙了眉头，心里有点儿担心，“怎么瘦成这样？”

　　赵小菲眨眨眼，“减肥嘛，穿裙子好看。”

　　跟她前后脚下车的男生，个子挺高，站在赵小菲身后，也朝宁艾点点头，“你好，我是小菲男朋友，郑楠。”

　　赵小菲朝他眯着眼笑了笑，“乖，叫姑奶奶。”

　　郑楠神情一顿，媳妇儿路子有点儿野啊！

　　宁艾噗嗤笑了，露出洁白的小牙，“她逗你呢，我是宁艾，小菲的发小。”

　　两个姑娘，是从生下来就在一个被窝里长起来的，情同姐妹而非姐妹的一对儿闺蜜。

　　赵小菲拍了郑楠肩膀一下，撅着嘴，“让你叫你就叫啊，她真是我姑奶奶，在老家那边，我俩差着辈分呢！”

　　郑楠挠了挠脑门，“这辈分差得真有点儿多哈！”

　　“在老家叫，在外面不用叫。”宁艾怕人家尴尬，主动解释。

　　两人一起长到十五岁，赵小菲高中转学到了新京，就跟宁艾分开了，虽然经常打电话，但带男朋友见人，确实是第一次。

　　赵小菲搂着她胳膊上了奔驰后座，也没再多说，让郑楠放好行李箱，就催他赶紧开车，姑奶奶肚子饿了。

　　黑色的车子往里开了一小段路，停在一幢独栋别墅门前，那气势，有点儿过于恢弘。

　　宁艾忍不住问赵小菲，“你住这儿？”

　　赵小菲先下了车，很诚实地回答，“不是，郑楠朋友住这儿，咱们过来吃火锅的。”

　　宁艾跟着下车，瞥了一眼别墅外观，确实挺......是那么回事的。

　　比老家那边宁老爹的三层小楼房高级多了。

　　都是三层，这么楼跟楼差距这么大呢！

　　这绿化，这外观，这景致，有点儿意思。

　　客厅里，两个男生正在踢实况足球，也许是比赛进入到胶着状态，两人的言语十分激烈。

　　寸头男：“卧槽，你个傻逼，犯规了知不知道！”

　　发带男：“你他妈才傻逼，我那叫防守，合理防守，懂不懂！”

　　寸头男：“合理防守个屁，往我脚丫子上踩！”

　　发带男：“你眼珠子是他妈的显微镜吗，看得出来我往你脚丫子上踩！”

　　寸头男：“废话，我小人被你踢倒了！”

　　发带男：“你小人肾虚，一碰就倒，跟你一样！”

　　寸头男一下子就把手柄扔了，扑向身边的男生，一手按在他脸上，“宋三土我告诉你，骂人不带骂肾虚的，真虚了你负的了责吗？”

　　发带男拿膝盖顶着寸头男的肚子，“周明越，把你那狗爪子拿开，太他妈脏了，别给我摸毁容了！”

　　发带男叫宋垚，
　　寸头男叫周明越。

　　看着眼前一副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赵小菲一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顿时把正在肢体斗争中的两位兄弟震慑在原地。

　　这小祖宗一声笑，怪吓人的。

　　宋垚推开周明越肩膀，“吓死爷爷我了，赵小菲你丫要是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就把郑楠给扒光了游街！”

　　郑楠顺手抓了两个遥控器扔过去，“两个鸟人，赶紧起来，有客人。”

　　宋垚抬头瞧了瞧，略微瞥见了赵小菲身后的人影，长头发啊，是个女生，赶紧麻利爬起来，整理了下着装，一咧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姑娘，你好！”

　　周明越也紧跟着站起来，看见宁艾，眼前一亮，傻呵呵地笑了笑，指着沙发，“别见外，别见外，赶紧坐下歇会儿。”

　　宁艾皮肤本身就特别白，灯光一照，更像是冒着仙气儿的白，一六八的个头，牛仔短裤底下，两条明晃晃地大白腿更是让两个男生错不开眼珠。

　　闪瞎狗眼，就是这么来的。

　　小脸蛋也是那种一看倾心，再看舒心，三看铭记于心的样子，宋垚和周明越难得意见统一，暗地里朝赵小菲竖了个大拇指。

　　赵小菲立刻白了他俩一眼，轻哼一句，“这是我姑奶奶，地位尊贵着呢，岂是你等凡人能够企及的！跪安吧！”

　　两个男生又朝郑楠扑了过去。

　　屋里打打闹闹，热火朝天，欢天喜地的气氛正浓郁，大门‘咔嚓’一声被打开，耳边的叽叽喳喳瞬间失音，就像是竹筷被劈开的‘咔嚓’声，特别干脆。

　　宁艾顺着声音望过去，最先映入脑海的便是那双黑亮的眼睛。

　　一个眼神，裹着冰碴，犀利得像是有十万八千里的鸿沟将他与其余人等隔绝开来。

　　进来的是个男生，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胸口五个大大的G开头字母很惹眼，下身配一条灰色运动短裤，裤边还都是毛毛躁躁，脚上的鞋都不用仔细瞧，就知道便宜不了。

　　他个子很高，肉眼测量，差不多要一米九上下，身材挺拔，修长但不纤瘦，隔着T恤都能隐约看出来是个练过的主儿。

　　宁艾没好意思再盯下去，移开目光，但‘帅’这个字儿，就像扎根在了心里，散不去。

　　与此同时，还伴随一个字儿，就是‘冷’。

　　“啊啊啊，我的宝贝儿，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宋垚一看见门口的人，立刻抛弃了周明越和郑楠，三个大跨步就跳到了他身上。

　　一个搂着脖子，双腿盘在对方腰间。

　　另一个双手托着对方的屁股。

　　还叫‘宝贝儿’......

　　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得宁艾一愣一愣的，完全呆滞在原地，无法动弹。

　　赵小菲看她表情，有些异样，拽了拽她胳膊，“别误会，他们几个人关系好，老这么逗着玩儿，但都是纯种直男。”

　　宁艾一脸不信的‘哦’了一声。

　　“宋三土，下来。”被抱住的男生收回双手，往下扒拉宋垚的胳膊。

　　宋垚也挂不住了，从他身上跳下来，脸色有些不悦，但绝壁是装的，“我说言言，你怎么看见我一点儿都不兴奋呢？”

　　沈林言一个眼神扫过去，意思很明显----‘滚开’。

　　郑楠抄起沙发上的一个抱枕就朝宋垚扔过去，“你快别脸大了，我们林言跟你兴奋个屁！赶紧让他洗手吃饭了！”

　　周明越也在一旁搭腔，“就是的，今天有客人，三土你做回人。”

　　“滚你丫的，我就是人！”宋垚瞪了周明越一眼，转过身来又朝宁艾笑了笑，“你别听他们的，我其实是个很正直善良的男人。”

　　他这笑容很有治愈力，不用化妆就特别像小丑，不是贬义，是那种纯天然无污染的夸奖。

　　宁艾自然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她笑得很淡，却隐约透着一股伶俐劲儿，让三土明月两人瞬间激活全身细胞，蹭蹭蹭主动摆起桌子，女士面前，要gentleman一些，更何况还是个仙女儿。

　　但旁边的沈林言却默不吭声，换了鞋直接就往厕所走，连瞥都没瞥宁艾一眼。

　　郑楠见自家媳妇的姑奶奶有些尴尬，赶紧跟她解释，“你别多想啊，沈林言没怎么跟女生接触过，所以不是针对你！”

　　宁艾心里又默默地‘呵呵’一声，只想着别触人家反感地带就好。

　　赵小菲拉着她的手走到餐桌旁，以为她是对沈林言的反应不太得劲，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这我作证，沈林言心里只有篮球和兄弟，我能在这里出没，是因为他完全没把我当女的！”

　　正往餐桌上摆食材的宋三土听见，回过头来拍了拍赵小菲的肩膀，“大兄弟，你说得太对了，这个世界上把你当女生的，就只有你家郑楠了！”

　　赵小菲还没出手，郑楠就一巴掌打掉了宋三土的手，“脏不呵呵的，拿开！”

　　宁艾被他们逗笑，揉了揉赵小菲的头，“我也拿小菲当女生，短头发很可爱。”

　　这可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别人说一句，即便是玩笑话，她也会下意识地圆回来。

　　赵小菲频频点头，“没错，他们都眼瞎，看不出来我的美貌！”

　　郑楠个子比赵小菲高出好多，稍稍低下头捏了下她的脸，“我看得出来就行！”

　　“你们这狗粮撒的，我都饱了！”宁艾朝赵小菲撇撇嘴，但心里也替她高兴。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郑楠有多喜欢赵小菲。

　　宁艾是真替自家侄孙女儿高兴。

　　赵小菲把她按在椅子上，“别啊，还有鸭肠呢！特意给你点的，多吃一点儿！”

　　宁艾乖乖坐好，“好。”

　　沈林言这会儿也从厕所出来，冷着个脸，长腿一迈，坐在宁艾斜对面儿，只要她不刻意转过头，应该是不太容易对上眼神儿的。

　　宁艾心思细，既然知道了人家的‘隐疾’，就暗自下了决心，配合一下，整个身体稍微扭向赵小菲。

　　半侧个身子，总可以了吧，要是非拿尺量，这也够一米了。

　　宋垚忙着给大伙儿分蘸料小碗，都分好了，才在沈林言和宁艾之间坐下。

　　周明越从厨房里把生菜和鸭肠端出来，一看那好位置被宋垚给占了，朝他瞪眼，但瞪了半天也没用，他只能在沈林言另一侧坐下。

　　宋垚故意刺激周明越，朝他翻个白眼，嘴里还‘略略略’。

　　可余光一扫，他家言帅正在做一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儿。

　　宋垚用眼神提示周明越，后者扶上沈林言的肩膀，略带关切地问，“林言，够了吧。”

　　宁艾循着声音看过去，好巧不巧，沈林言莫名其妙抬头，也朝她这边看。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噼里啪啦，火光四溅。

　　宁艾眨了眨眼睛，伸手指向他面前的小料碗儿。

　　沈林言这才低头一瞧，辣椒油冒出来了，顺着碗边儿正在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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