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小孙，你表个态。”吴大妈用手指捅捅小孙的胳膊，意思是让他说几句话。

　　小孙“哦哦”两声，右手在裤缝中间擦了擦：“那个，我是小孙，我也不会说好听的。我这人吧，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就想找个踏实肯干的老婆。你要觉得行，我以后天天领着一帮子兄弟来你这吃饭。”

　　吴大妈重重地咳嗽一声，小孙赶紧补了句：“付钱吃饭。”
　　邢金朵“噗嗤”一声笑了。
　　能看得出来，这小孙是个实在人。

　　“你笑了，是不是就算应下了？”吴大妈乐呵呵地问。

　　门开门合，有人出去，又有人进来。

　　来人走到小孙旁边，轻轻说了句：“一碗牛骨面。”
　　邢金朵闻言，浑身像触了电一般，赶紧站直了身子。她低低地答应了声：“好的。”
　　吴大妈一听笑得更大声，“小孙，听见没，金朵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这误会造大发了。

　　邢金朵急忙解释：“大妈，你听错了……”
　　她还没解释完，靠墙处传过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她是答应给我一碗牛骨面。”
　　吴大妈望眼嵇天昊的方向，“哦”了声。

　　小孙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两句，挂掉后，对吴大妈说道：“我工地上还有事情，得赶紧回去处理了。”
　　“那你快去忙吧，我跟金朵聊几句。”
　　小孙多看了邢金朵两眼：“那我，走了。”
　　邢金朵知道他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只好说了声：“慢走。”

　　小孙走后，吴大妈干脆拉过一条凳子，就搁收银窗那处坐着，正里八经地开解邢金朵。

　　“小孙长得是黑点儿，样子不咋好看。可他有力气，能干活。你以为他是咋当上包工头的？肯下力气，有干劲，这孩子我帮你打量过了，人品没问题，是个过日子的人。他觉得你能吃苦，人也本分，愿意跟你一起过，不嫌弃你有儿子。我真觉得你们俩合适。你好好考虑考虑，你这种情况，不能太图对方条件，待霖霖好就行。”

　　有嵇天昊在外头坐着，邢金朵这脸快烧起来了，室内温度不是很高，可她后背却热燥燥地出了汗。她挺不想让嵇天昊知道自己真实情况的。可吴大妈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也没办法。

　　等大妈说累了，端起杯子喝水的时候，邢金朵小声说道：“大妈，这事不能急，您容我考虑两天再说。”

　　大妈听到她终天摆出个态度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这就对了。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半大孩子过日子，实在是不容易，还是得有个男人依靠着。”

　　“大妈，”邢金朵不想让大妈继续说下去，“这事，咱今天说到这儿吧？”
　　大妈也看出邢金朵的不自然，她慢慢站起来：“那行，你自己慢慢考虑，明后天给我信儿。”
　　邢金朵点点头，特意从里面绕出来，扶着吴大妈的胳膊将人给送了出去。

　　老来吃面的顾客，邢金朵都认识了，每次吴大妈来，邢金朵的面量都给得足足的，肉片也尽可能地多给点儿。这人跟人之间，相处久了，都会多多少少滋生出点儿感情来。

　　送走吴大妈，邢金朵跑回里面继续忙自己的。

　　忙了一阵，她抬头看向嵇天昊坐的位置，他每天坐的位置都不一样，偶尔左边，偶尔右边。哪里有空坐哪里。今天，他坐在靠墙的位置，面向邢金朵，照旧是边吃面边看手机。他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但他还是端坐那里看手机。

　　邢金朵心里莫名急躁，在他听了自己那么多八卦之后，她希望他快点儿走，否则她总有种被人扒光衣服游街的感觉，仿佛自己的隐私都晒在了别人的目光之下。

　　终于，嵇天昊微微屈臂，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邢金朵忙垂下头，一副在忙的样子，实际上，她竖起耳朵在听声音，希望他沉稳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走向门口方向。

　　但事实令她失望了。

　　暗沉的脚步声向着她这个方向慢慢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一声敲在她的心上。她平稳的心跳不自觉紊乱起来，在她小小的身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

　　脚步声停住，邢金朵知道他就站在收银窗前，但她低垂着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嵇天昊问道：“你，离婚了？”
　　上次，她说，她有家了，然后说自己有儿子了。嵇天昊想当然地认为她是有丈夫的。可听刚刚的意思，她是单身。
　　邢金朵没办法再躲了，只好抬起头，飞速瞟他一眼，轻轻“嗯”了声。

　　离婚不离婚的，反正是没有丈夫，就先“嗯”着再说。有些事情，只会越解释越乱。

　　“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他又问。
　　邢金朵很想回句“这不是废话吗”，但她没敢，又“嗯”了声。

　　“刚才那男人，是过来相亲的？”嵇天昊还问上瘾了。
　　邢金朵没吱声。
　　事实都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他还问什么？

　　顿了顿，嵇天昊说道：“他不行，我帮你找好的。”

　　邢金朵怔住，不由抬头看了他几眼，他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她遂认真道：“那不用。我带着个孩子，好的人家看不上，不好的，我又不喜欢。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单着。”

　　这话是大实话。如果没有儿子，她邢金朵哪怕是个离婚的，也自会有大把的男人找上门来。可她不是，她带着一个七岁大的儿子，不管谁要跟她好，上来就要花钱帮她养儿子。

　　对男人来说，花钱养别人的儿子，难。

　　有顾客过来付钱，邢金朵低头忙着找零、跟顾客寒暄。嵇天昊就站在旁边看着，却不离开。

　　等邢金朵再次悠闲了，嵇天昊音色低沉地说道：“别把你自己看低了，你值得更好的。”
　　男人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邢金朵咬唇，忽地扬起头，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嵇医生打算包办我的另一半了？”不让叫嵇老师，她又不好意思直呼他的名字，折中之下，她觉得嵇医生这个称呼蛮顺口的。
　　嵇天昊目光平静，轻轻地“嗯”了声。

　　钢琴培训班里，霖霖正在认真弹琴，谭佳悦磨磨蹭蹭地凑过来，王老师瞪她一眼：“悦悦，你怎么不弹琴？”

　　谭佳悦长相文文静静地，可是特别好动，一点儿也不喜欢弹钢琴，但她喜欢看霖霖弹。霖霖弹钢琴的时候，表情认真，特别好看。

　　“王老师，我可以看邢霖弹吗？”谭佳悦吞吞吐吐地问。
　　“好吧，只能看五分钟。”王老师拿她没办法，“一会儿要回去好好练琴。”
　　谭佳悦高兴地答应了。她小脑袋歪着，一脸崇拜地看着霖霖弹琴，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嵇天昊看着眼前的画面，嘴角微扯，笑了：“谭佳悦，你是来学琴的，还是来看别人弹琴的？”
　　谭佳悦这才扭回头，一看是嵇天昊，她“嗷呜”一声蹿起来，“嵇叔叔，你来啦。”她抱住他的双腿，“嵇叔叔，中午带我去吃肯德基吧？”
　　“练会儿琴再去，好不好？”嵇天昊在孩子面前很有耐心，脸色也不似上班时的冷淡，变得比较亲和。

　　霖霖弹完一首曲子，停了下来。他从琴凳上下来，很有礼貌地跟嵇天昊打招呼，“叔叔好。”
　　嵇天昊抓着谭佳悦的小手蹲下来，他朝霖霖招招手：“过来。”
　　霖霖乖巧地走到他面前，一双童稚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霖霖喜欢弹钢琴吗？”

　　霖霖沉默半晌，摇头，诚实地回答：“不喜欢。”
　　嵇天昊表情诧异，“我以为你跟悦悦不一样。”他奇怪地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弹得这么认真？”

　　如果不喜欢，应该是谭佳悦这个样子，想方设法地逃避，甚至能想到洒颜料这样拙笨的办法。

　　霖霖抿了抿嘴唇：“妈妈看到我弹钢琴的时候，乐得像个傻子。”想到妈妈的样子，霖霖唇角弯弯，笑了。

　　“为了让妈妈笑？”嵇天昊的表情已经不是诧异所能形容的了，他心情复杂到无以言表。

　　“我妈妈给我买了钢琴，花了好几万块钱。我不练的话，钢琴就浪费了。那可是妈妈卖好多面才能买回来的。”霖霖认真地说道。

　　嵇天昊眼神复杂地看着霖霖稚气的脸蛋，半天才慢慢说出一句：“霖霖，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凝眉思索了会儿，对霖霖说道，“但是，账不能这么算。你长大，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就是对妈妈的回报，让你妈妈的投入不浪费。”

　　霖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对了，谢谢叔叔帮妈妈省了一万块钱。”想到那天的事情，霖霖认真地向嵇天昊表示感谢。要是没有嵇天昊，那天坏阿姨一定会管妈妈要走一万块钱。
　　“我和你妈妈是朋友，不用客气。”嵇天昊摸摸霖霖的脸蛋，“既然知道妈妈辛苦，以后就不要犯这样的错误。”
　　霖霖点头，他对自己这次的错误印象非常深刻，以后再也不敢了。

　　嵇天昊拉着悦悦的胳膊，笑着问，“咱们弹一会儿钢琴，然后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悦悦乐得直拍巴掌，嵇天昊问霖霖：“你也去吧？”

　　霖霖犹豫了下，眼见对肯德基是有些向往的，但犹豫几秒后，他还是很坚定地摇头了：“妈妈见不到我会担心的。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我要陪妈妈。”

　　“唯一”两个字让嵇天昊愣了愣神，他摸摸霖霖的脑袋，领着谭佳悦去弹琴。

　　路上，他问谭佳悦：“霖霖没有爸爸？”
　　谭佳悦前后看看，神神秘秘地说道：“嵇叔叔，邢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他连爸爸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嵇天昊愣了愣：“他几岁了？”
　　谭佳悦伸出七根手指：“跟我一样，七岁。”
　　嵇天昊诧异，这么说来，八年前他见到邢金朵时，她就已经怀孕或者即将怀孕。

　　她生孩子还真早啊，他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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