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吴易玲吃了一惊，她诧异地看着邢金朵：“就是你小时候求婚的男人？”
　　邢金朵缓缓地点了下头。

　　“他，应该结婚了吧？”吴易玲试探地问。
　　“应该是吧。”邢金朵语气有些怅然。

　　“他不知道霖霖的存在，你也没有找过他，他肯定什么也不知道吧。”
　　“我有霖霖就够了，其他的，从来没有过奢望。”

　　“你在失去父母双亲的情况下，需要一个亲人支撑你活下来，可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霖霖长大了，是不是会埋怨你？有朝一日，他父亲若是知道了孩子的存在，会不会苛责你？”

　　“有些事情，发生就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八年前，一场车祸夺去了邢金朵父母的生命，她从一个开朗快乐的姑娘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处理父母的身后事宜，18岁的她耽误了高考，同学们都上大学的上大学，打工的打工，唯有她，每天都浑浑噩噩的，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邻居看她可怜，上门劝她：“孩子，你不能这样，要么上学要么工作，不能干在家耗着。你爸妈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邢金朵眼神呆滞：“阿姨，我没有亲人，是不是就是孤儿了？”
　　邻居阿姨见她这个样子，湿着眼睛走了。

　　父母因车祸去世，肇事方给了赔偿，父母临去世之前家里也攒了一些家底，18岁的邢金朵，不缺钱，但缺爱，缺亲人。
　　直到她怀孕之后，她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人变得精神抖擞，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儿子身上。

　　“霖霖又聪明又可爱，既然这样，那就永远不要让那个男人知道。为了双方都好，要瞒就瞒一辈子吧。”吴易玲感慨地说道。

　　邢金朵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的错误我自己承担，我一定会瞒他一辈子！”

　　阳光太温暖了，邢金朵坐在长椅上昏昏欲睡，头倚到侧旁吴易玲的肩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里，她竟然回到了18年前，刚认识嵇天昊的时候。

　　那年的冬天很冷，初识的那天，8岁的邢金朵参加了星空酒店举办的小朋友秀场。

　　她穿了件黄色的裙子，头发高高地束着，她的眼睛很大，可爱又纯真。小脸蛋白皙娇嫩，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在台上，像个可爱的洋娃娃。她双手垂在身侧，心里想着老师的叮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台下不知有谁吹了声口哨，忽然就打乱了小金朵的思绪。她眼睛眨了眨，继续往前走，在台子中央摆了个POS之后，她转身往回走了几步，不知为什么，她走了五六步之后，忽然又转回身，重新走向台上。

　　按照要求，她应该直接走下台的，可她现在思维乱了，不知道该干嘛，竟然在台子上转起了圈。往前走几步，往回走几步，如此来来回回。台下的观众陆续发出了笑声，知道台上这个小姑娘迷糊了。

　　邢金朵眼睛瞪得很大，表情茫然地盯着空中的某个点。但她的大脑其实已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当听到台下越来越大的笑声，她慌了，小嘴一扁，就准备开哭。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她偏头，在耀眼的光芒中，看到了高大帅气的嵇天昊，他像一道光，照进了邢金朵幼小的内心里。

　　嵇天昊抿唇微笑，声音温和而磁性：“别偏头，眼睛盯着前方，跟我走！”

　　这道声音给了小金朵莫名的安慰，她内心大定，忽然就记起了老师的叮嘱。她跟着嵇天昊慢慢走向台子中央，摆好POS后，两人迈着步子慢慢地走下了台。

　　走到后台，小金朵才来得及仔细看这名救场的大哥哥。

　　嵇天昊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八几，但很瘦。他五官分明，眼神深邃，身上穿着一套合体的西装，衬得他挺拔而俊朗。他慢慢蹲到小金朵跟前，伸手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夸赞她：“像个洋娃娃一样漂亮。”

　　小金朵脸红了，双手绞来绞去地放在胸前，扭捏半天才说道：“谢谢大哥哥！”

　　“不客气！”嵇天昊笑眯眯地说道。

　　又矮又胖的谭牛从不远处走过来，“哎，天昊，你闲着没事跑来撩小妹妹啦？”走到跟前，谭牛看了眼小小的金朵，撇了撇嘴，“小姑娘太小，不行。”

　　嵇天昊起身，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头，“放什么屁呢，可不能跟漂亮的小美女这么说话。”

　　“哥哥，我叫邢金朵。”金朵小声说道。
　　嵇天昊笑了，抬手揉了揉金朵的脑袋：“我叫嵇天昊。”

　　谭牛催促他：“快走吧，那帮孙子在网上太得瑟了，咱们组团灭了他们！”
　　嵇天昊冲邢金朵摆了摆手：“金朵，再见！”

　　小金朵腼腆地挥手：“大哥哥，再见！”

　　几天后，当邢爸爸送小金朵去上钢琴课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嵇天昊。
　　“邢金朵？！”嵇天昊一眼就认出了漂亮的小姑娘，他高兴地蹲到她面前，“还记得我吗？”
　　邢金朵很开心，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天昊哥哥！”

　　“哈哈，我现在是嵇老师了！”嵇天昊向邢金朵的爸爸打招呼，“叔叔，你好，我是邢金朵的钢琴老师嵇天昊！”

　　邢爸爸着急回去做生意：“那行，今天就麻烦嵇老师了，中午我再来接她。”
　　邢爸爸行色匆匆地走了，留下邢金朵乖巧听话地坐在钢琴前。
　　嵇天昊站到她的旁边，耐心地教导她。小姑娘唇角始终洋溢着浅浅的笑容，看起来特别开心。

　　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上午，在上完一节钢琴课之后，嵇天昊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邢金朵，邢金朵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个漂亮的发卡。

　　“以后我不能教你钢琴课了。”嵇天昊笑着说道，“这是临别前给你的礼物，以后你要好好学习，快乐长大！”

　　“天昊哥哥，你要去哪儿？”邢金朵刚见到礼物的开心立马被忧愁所代替，虽然嵇天昊当了她一个多月的钢琴老师，但她一直称呼他“天昊哥哥”，嵇天昊觉得无所谓，也没有纠正她，就任她一直这么叫着了。

　　“我明天就要出国留学，很久都见不到我们可爱的小金朵了。”嵇天昊蹲在小姑娘跟前，眼睛里有太多的不舍，他每次看到她，心情都特别地好。

　　邢金朵大大的眼睛里忽然蓄满了眼泪：“天昊哥哥，可以不走吗？”
　　嵇天昊一看小女孩的眼泪，立马慌了，他手足无措地替她擦泪：“别哭，别哭，我，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他真得慌了，她的眼泪很多，大滴大滴地涌出来，他用手擦不干净，赶忙侧身，一路小跑去前台那里拿了纸巾，再一路小跑跑回来，蹲到她跟前帮她擦泪。

　　这一幕恰巧被从门外走进来的谭牛看到了，他大声嚷嚷：“你说找兼职，原来是在欺负小女孩啊。”谭牛走到两人跟前，拍拍邢金朵的小脑袋，“哎，小姑娘，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的，我揍他。”

　　邢金朵抽抽咽咽地回答：“没有，天昊哥哥没有欺负我。”她吸吸鼻子，问，“今天晚上，我，我可以找天昊哥哥玩吗？”

　　过了今晚，她就见不到天昊哥哥了！

　　谭牛看小姑娘哭得挺委屈地，遂告诉她：“今晚，你的天昊哥哥就在前头的网吧玩游戏。要找他的话，九点以前来就行。”
　　嵇天昊瞪谭牛一眼：“能让姑娘家家的去网吧找人吗？会不会说话？”
　　谭牛两手一摊：“我说得是实话啊。”

　　邢爸爸来接金朵，邢金朵擦干眼泪，朝嵇天昊和谭牛挥了挥手，跟爸爸走了。

　　晚上八点，小小的邢金朵在自己的学习桌上留了张纸条，悄悄从家里跑了出来。
　　她穿着长长的羽绒服，打车去了谭牛所说的网吧门口。她站在离门口十几米的地方转悠了半天，也不敢进去。

　　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半个多小时之后，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邢金朵冻得在原地直跺脚。

　　网吧门口忽然传来一片喧哗声，谭牛和嵇天昊从里面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在网吧门口转悠了半天的小金朵眼睛一亮，忽然拔高嗓门，大声喊道：“嵇天昊！”
　　这一声很清脆，嵇天昊愣了愣，往这边看来，当看清是小金朵时，他脸上漾开笑容，双手抄兜朝她跑来。

　　就在距离一步之远的时候，邢金朵忽然伸出手：“天昊哥哥，等一下，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嵇天昊不明就里，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驻足，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巧的女孩。

　　小女孩在冰天雪地当中，忽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
　　她开始脱自己身上的长外套，当长长的拉链拉下，露出了她里面的衣服，竟是一件纯白的婚纱。

　　女孩很冷，但还是大着胆子将衣服脱了下来。为了漂亮，她将长长的羽绒服外套随手丢在了旁边，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漂亮的婚纱站在嵇天昊的面前，因为冷，她的声音发抖，但她依然勇敢地扬起头，对着嵇天昊的方向大胆说道：“嵇天昊，你娶我吧，我想当你的新娘！”

　　这件婚纱是妈妈帮她订做舞蹈服时，在她的一再央求下订做的。婚纱是纯白色，点缀的蕾丝花边像百合花瓣一样娇柔、漂亮。小女孩白皙的胳膊和细嫩的双腿裸裎在空气当中，没有手套，没有丝袜，纷纷扬扬的雪花毫无遮挡地落到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她像小天使又像圣洁的百合花，在雪地上静静地绽放。

　　她冷得浑身发抖，但还是表情坚持地看着嵇天昊。如果她现在不说，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想向他求婚，想挽留他，想天天见到他。

　　嵇天昊在愣了几秒钟之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他几乎是飞奔着冲上前，双手慌乱地抓起雪地上的外套，拢到邢金朵的身上。他的手触到她的肌肤，冰凉冰凉的。
　　邢金朵鼻子上挂着透明的鼻涕，不忘小声地问嵇天昊：“天昊哥哥，你，你答应我了吗？”

　　嵇天昊紧张地帮她拉拉链，试了两次没拉好，第三次好容易才将衣服拉链给拉了上去。

　　他不由分说将女孩给抱了起来，他无视身后谭牛的呼喊，打车将她送回了家。
　　在她家门口，邢金朵小手放在膝盖上，一直不肯下车。嵇天昊帮她擦拭鼻涕，低声地哄她：“你现在还小，等你18岁的时候，我再回来找你，好不好？”
　　邢金朵眼睛亮亮地仰头看他：“天昊哥哥，真的吗？你这算是答应我的求婚了？”

　　嵇天昊不忍直视小姑娘澄澈的眼神，他表情狼狈地点了点头。

　　回忆很遥远，但却很清晰，邢金朵沉浸其中，直到吴易玲轻拍她的脸颊，她才从回忆中慢慢清醒过来。

　　“这么一会儿你就睡着了？”吴易玲担忧地看她，“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忽然就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邢金朵似乎还沉浸在回忆当中，她忍不住说道，“我当时太喜欢他了吧，怕他离开，竟然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等我回家后，爸妈不在家，都出去找我了。我赶紧在家里换好衣服，之后才给他们打了电话。”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几个小时你跑出去干嘛了。”
　　“嗯，到死，他们都不知道。”

　　霖霖牵着小狗跑过来，大声问：“妈妈，不知道什么？”
　　邢金朵忙坐直身子，“没什么。”
　　霖霖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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