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十一月底，冷空气来袭，街上的行人都裹起了厚重的棉衣。

　　早上七点半。
　　金朵餐馆的大门不时开关，陆续有客人进来吃早点。

　　餐馆里有十几张桌子，桌子上的统一标配是纸巾盒和调味瓶。调味瓶不外乎三种：酱油、醋和辣椒酱。

　　邢金朵隔着一堵透明玻璃墙在里面忙活，玻璃墙中间有个拱形的出口，邢金朵负责收银和做面，两位大妈负责收拾卫生和其他打杂。

　　邢金朵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运动套装，身上系了白色的围裙，头上戴了白色的厨师帽子，嘴巴上还戴了厨师专用的口罩。她其实是长头发，但做餐饮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个干净，所以她特别注重店里的卫生，每逢工作的时候，必定会把长发挽到帽子里。她还要求两位大妈每天也都穿得干干净净的，一来就戴上白色的围裙。

　　金朵餐馆的地理位置非常不错，就在华才大学门口，寸土寸金，四十几平米，月租八千多块。
　　早点主要是米线、混沌、面条之类的，口味不错，吸引了不少周围的人群光顾。

　　快中午的时候，店里的生意闲了下来。

　　零星有几个来吃面的，不知道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个老太太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来，邢金朵笑着问：“吴大妈，还是吃面吗？”邢金朵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眼尾上扬，特别好看。

　　吴大妈自己走到消毒柜跟前，动作娴熟地从里面拿了个干净的小碟子，又从一旁拿了双筷子，自己走到两大盆小菜旁，用筷子挑了点儿萝卜条和海带丝，然后对邢金朵说道：“老规矩。”

　　邢金朵笑了笑，戴上一次性手套，动手给老太太做面。

　　老太太是这里的常客，天天早上来吃一碗面，今天来得有点儿晚，眼看中午了。
　　做好面，邢金朵亲自把面送到老太太桌前：“吴大妈，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吴大妈拿起筷子捞面吃：“哦，家里有点儿事，忙活晚了。”

　　店里其他客人都走了，只剩下吸溜着吃面的老太太，邢金朵摘了手套，坐在角落里看手机。

　　屋内开着空调，虽然室外气温不到十度，但坐在餐馆里并不觉得冷。

　　看到一个有趣的段子，她唇角一抿，无声地笑了。手机恰在此时响了，来电话的是儿子的钢琴老师，她唇角上扬接起来：“王老师，你好！”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切：“是邢霖妈妈吧？邢霖跟小朋友发生争执，摔倒了，现在正送往医院，麻烦你过来看一下。”

　　一听霖霖出事，邢金朵笑容收了，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刚要往外走，又折回来，脱了身上的围裙和口罩，对正在擦桌子的大妈说道：“周阿姨，我有事出去趟，来顾客麻烦你招呼下。如果忙完了，你和张阿姨就直接下班吧。我有空会过来收收尾。”

　　说完，她抓起自己挂在门后的外套，边穿边往外走。

　　张阿姨从里面走出来，好奇地问：“老周，发生啥事了？”
　　周阿姨一脸地茫然：“不知道，好像是她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阿姨叹了口气：“要说金朵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什么事情都得靠她自己，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

　　一直坐那儿吃面的老太太开了口：“金朵今年多大了？”
　　周阿姨想了想：“26岁！”
　　老太太“咝”了声：“我记得霖霖那孩子是7岁，这么说来她生孩子可够早的。”她抽出纸巾抹抹嘴，“回头我打量打量，有合适的男人帮她介绍个。”

　　张阿姨过来收拾碗筷：“那敢情好。”

　　邢金朵开着自己的小车子，急匆匆赶往了就近的健康医院。这家医院是私立的，但里面不乏医术高超的医生，加之服务周到，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就医。

　　来到医院楼下，邢金朵好容易找到一个车位，慢慢将车停靠好，她下车，一边甩车门一边拿起电话打给王老师，“王老师，我到了，你们现在在哪里……哦，住院部五楼，好的。”

　　挂了电话，邢金朵匆匆跑向了住院部。

　　搭乘电梯赶到五楼，她在走廊上看到了儿子。儿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两只黑亮的大眼睛正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看什么。

　　邢金朵疾步跑过去，蹲到儿子跟前，伸手拉起儿子的两只手，上上下下地察看：“霖霖，伤哪里了？”
　　霖霖抿抿唇：“妈妈，我没受伤。”
　　邢金朵语气充满怀疑：“真的？”
　　霖霖认真地点头。

　　小家伙穿着黑色的运动鞋，身上是一套牛仔装，头发短短的，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白嫩嫩的，看人的时候，眼神灵动，有股子小大人的感觉。

　　邢金朵松了口气：“你没事来什么医院？再是，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王老师呢？”

　　霖霖眨眨眼睛：“王老师让我在这里等着。”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右胳膊，“只是，我的衣服……”
　　邢金朵偏头看过去，只见他的右胳膊处，衣服上沾染了一大片红色，但这些红色有些可疑，看起来像血又似乎不是。

　　邢金朵低头闻了闻，复又抬头：“洒颜料了？”

　　这时，侧旁的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几个人，邢金朵顾不上听儿子的回答，起身看过去。只见王老师手里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旁边是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一起走出来。
　　只听其中一个矮胖的医生说道：“王老师，真是对不起啊，熊孩子给你惹麻烦了。”

　　扎着高高马尾的王老师晃了晃小女孩的手，笑了：“孩子没事就好，是不是呀，悦悦？”
　　小女孩头垂得低低地，不说话。
　　男医生蹙眉，低声喊道：“谭佳悦！”

　　谭佳悦小姑娘这才抬起头来，声音低低地道歉：“王老师，我错了。”
　　王老师赶紧摆手：“谭医生，没事，没事，真没事。”
　　谭牛回过头，霖霖这时也站了起来，乖巧地喊人：“叔叔好！”

　　谭牛走过来，“您是邢霖霖的妈妈吧？我是谭佳悦的爸爸谭牛，真对不起啊，我闺女惹的祸，把你也吓了一跳！”
　　邢金朵到现在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

　　谭牛见状，赶紧解释：“是这样。我闺女不爱练钢琴，今天去了以后就老想着法子偷懒，这不，趁老师不注意，自己把红颜料当血往身上洒，怕不像，还拿你儿子试验。故意制造现场，把你儿子推倒了。王老师喝口水的功夫，回头一看，俩孩子胳膊上都是一片红，我闺女还直嚷嚷着疼，王老师赶紧开车把俩孩子给送来了。一检查，啥事没有。”

　　虚惊一场！

　　邢金朵摸摸儿子的脑袋：“孩子哪有不调皮捣蛋的，只要没事就好。”
　　谭牛乐了：“理解万岁。”

　　领着儿子从医院出来，坐上车之后，邢金朵板着脸问坐在副驾驶位的儿子：“说实话，是她推倒你的吗？”
　　顶着妈妈严厉的目光，霖霖慢慢低下头：“悦悦一直求我，我就配合了她一回。”

　　邢金朵翻了个白眼，启动车子：“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练跆拳道，都会连着空翻了，这体格至于让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推倒？再是你也不想想，整点儿血糊淋剌的东西就能吓住家长不练琴了？要整起码得来点儿真的吧？”

　　霖霖撇撇嘴，小声嘟囔：“真出血了，不疼啊？”

　　“你还怕疼么？你怎么就不怕把你妈给吓死？”邢金朵抱怨。刚才来的路上，她心里吓得不轻，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念头。虽然平常对孩子挺严厉的，偶尔还会打骂，但霖霖是她唯一的亲人，有他在，她才有活的劲头，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霖霖看了眼邢金朵放在方向盘的右手，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有冻疮，看起来比其他手指胖好多。起早贪黑的卖早点，赚得其实都是辛苦钱。霖霖看了两眼之后低下头，声音闷闷地说道：“妈妈，我错了。”

　　儿子认错态度的良好，让邢金朵的心瞬间变软了，她伸出右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行了，以后别给妈妈惹事就行。”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两位大妈正准备落锁走人，邢金朵领着儿子走过来：“两位阿姨先下班吧，我整理下就走。”有些事情她亲力亲为惯了，自己不做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两位大妈笑着走远。

　　邢金朵看着整齐干净的店面，径直走进了厨房，霖霖没跟进来，站在门口晒太阳。

　　这时，一男一女走了过来。男人高帅，女人漂亮。男人往里一指：“进去吃碗面吧。”女人表情有些嫌恶，她不喜欢这里的吃饭环境，但男人表情殷切，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邢金朵查看完厨房，走出来端起桌子上的咸菜盆子，打算送到厨房放起来，以备明早用。
　　听到门声响动，她扭头往门口方向看去。

　　温暖的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折射进来，虽然逆着光线，但邢金朵还是一眼认出了对面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西装，里面是深色的衬衣，衬衣领口微敞，露出他好看的颈线。他的眉骨略高，眼窝深深地凹陷着，淡淡扫过来的目光，宁静而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邢金朵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炸裂开来，她的手一松，不锈钢盆子“咣当”一声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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