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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出去
“安心穿着，我心里有数儿。”王灵只说这一句，就怔怔看着窗外月色。今夜是下弦月，他一路抹黑回来，此时月光却又洒满天地。
“二哥？你怎么了？”王三问道。
“三儿，我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这辈子我要带着你，我们一起北上，去中原，去闯荡！
“嗯，我信二哥。”王三还是这句话。
“你先睡吧，我回城一趟。”王灵在窗边站了许久，无人知他内心下了什么决定。
“二哥？你不睡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还回来吗？”王兰拉着他的袖子问道。
“等着，你啥也不用操心，等着二哥带你过好日子就是。”王灵摸了摸他的头，把空包袱皮当做披风裹在身上，又翻墙走了。
王灵连夜回城，等在上次光顾的成衣店门口，等店家一开门，扫了自己要的东西，又急匆匆往家里赶。一晚上没睡觉，可王灵丝毫不觉得疲累，他胸中有满腔热血，激动不已。
在院子外就听到屋内有说话声，王灵庆幸自己脚程快，今日家里还没出摊。王灵大步进屋，屋中霎时鸦雀无声。
“哟！我当这是谁呢？有本事出去就别回来啊！还瞧得上我王家？”一家人正坐在堂屋，王阿娘当即出声讽刺。
王灵一眼扫过，王三不在。他昨日亲手给王三穿在身上木棉衣裳、厚靴子，此时正穿在王大身上。
胸中那满腔热血，突然就凉了。
“阿娘说的不错，我正是回来说这件事的。我自卖自身，在外面找了活儿，以后不回来了！老三呢？我要带着老三一起走。”王灵沉下脸冷声道。
“放屁！”王阿爹第一个拍桌子，“老子还在，你卖谁？谁肯买你？与人做奴仆可是好相与的？一人为仆，全家为仆，代代为仆！你是想把一家子都拖下水吗？”
“阿爹，何必生气，人活在这世上，谁都想好好活着。反正也活不下去了，做奴才就做奴才吧。至于世世代代，今日我就活不下去了，哪儿来的世世代代。”王灵讥讽冷笑，“阿爹要是怕被我连累，就把我赶出去，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你个畜生！你怎么和阿爹阿娘说话？在外面呆几天，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看我——”王大怒不可遏，这三个月本就是伶人家庭最青黄不接的三个月，一肚子火气，早上又闹了一场，现在王灵还上赶着，可不生气。
嗷——一声惨叫，冲上来的王大还没碰到王灵的衣角就被他一脚踹出两丈远，跌跌撞撞滑行到墙角才停下。王大捂着肚子直咳嗽，半天爬不起来。
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没想到王灵一言不合就打人，更没想到王灵居然能打赢王大。王大和王灵之间毕竟差这岁数，更何况王大每日吃的是啥，他吃的是啥，王阿爹看家本领都交给王大了。王大是练武戏的，哪怕是个花架子，也比王灵这个架子都搭不起来的人强啊。
“你……你是要翻天啊！”王阿爹指着王灵的手不住颤抖。
“怎么，只准王大动手，我连还手都是错处了？”王灵反手解下包袱，“我原本，算了原本什么就不说了。我今日来是告知阿爹一声，我要走了，主家给我的卖身钱，我给阿爹，当做报答爹娘养育之恩，日后，二老多加保重。”
“老三呢？他在家里也活不下去，和我一起走吧，日后有我一口饭吃，总不会饿着他。”王灵环视一周，像是做最后的道别。
“你妄想！”沉默半响的王阿娘终于反应过来了，指挥着阿枝把王大扶起来，跳着脚就冲上来：“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遭瘟的下贱胚子、该死的烂心肺！你居然敢打你大哥！”
王灵侧身躲过王阿娘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冷声道：“我敢的还更多！”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王阿娘，那黑洞洞的眼神如反光的钢刀一般，冷冰冰直愣愣插人心口。
“你……”王阿娘被镇住了，她从来没想到儿子居然敢和他动手。转念一想，王大是家里最大的，王大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他起飚来……对了，老头子呢？老头子呢？
没等王阿爹发话，小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三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左脚落地龇牙咧嘴，脸上青紫红肿一片：“二哥~你回来了，都怪我没用，衣裳，衣裳……”
王灵推攘一把，王阿娘踉跄几步被伸手的阿枝勉强扶住。
王灵一个健步上前，仔细打量王三，又问，“痛得厉害不？伤到骨头没有？”
王四在一旁帮腔，“二哥，你就放心吧，都是一家兄弟，皮外伤，不疼人。”
“闭嘴！”王灵一个眼刀过去，“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脚上穿的也是老子的血汗钱！”
王四讪讪闭嘴，往后退了几步，想藏住脚上的新鞋。
谁不知道王四的新鞋是王灵买的，王三一身伤，王四干干净净，谁出卖谁，一目了然。昨日，王四就在屋里，王灵不信他睡着了，他说的那些话，王四也知道。王三嘴笨不知道分辨，王四但凡有半分知恩图报的心，帮着分辨一两句，王三也不至于是这个下场。
“你和谁称老子？”王阿爹拍桌子问道。
王灵半点不惧怕，拉着王三坐在条凳上，自己也坐了上去。理了理下摆，王灵平静道：“事情已经这样了，阿爹生气也无用，我和主家说好了卖自己和老三，那衣裳是主家置办的，让王大脱下来吧。”
“我还在，你自卖自身不作数！”王阿爹怒道，“你就不怕我告到官府！”
“通宝作数就成！阿爹真有银子进衙门，那就去吧！”
一句话噎得王阿爹直翻白眼，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他们升斗小民，平日里绕着衙门走的都来不及，撞上去作甚。别说这不过家务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只要族里村里说得过去，一床草席掩过去就是，让衙门插手，那是生生剥皮吸血，损人不利己。
“你当我真拿你没办法？”王阿爹阴沉问道。
“当然有，当场打死我。等主家找来，赔钱就是。反正我是个祸害，死了就清净了。”王灵满不在乎道。
王阿爹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不过是父子赌气，兄弟口角，过几日又是一家人，如今一口一个死，如此决绝，王灵这是真想与家里断绝关系啊！
“脱下来！”王灵暴喝一声，站得老远的王大居然没出息得抖了一下。
阿枝上前一步，“小二，你大哥就是借来穿穿……”
“脱下来！”王灵又是一声大吼，健步上前，反手扭住王大的胳膊，一脚踹在膝盖窝，反手就把外袍脱了下来。
“放手！放手，你放开我！阿爹！阿娘！阿枝！”王大疼得嗷嗷叫，谁的名字都叫了一遍。
王灵用劲一推，王大站不稳踉踉跄跄往后退，“脱！”
王大居然没有反抗，手忙脚乱脱起身上的衣裳。
阿枝惊呼一声，捂脸跑回了屋子。
王大当场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王灵一把夺过衣裳，拍打干净上面的灰尘，拿给王三，“穿上。”
王三身上只有一层单衣，一年到头也只是这层单衣。王三愣愣受了王灵的指挥，也把自己剥光了，重新换上这套还带着体温的衣裳。
这回，王灵看清楚了他身上有多少淤青，心中愤恨更甚。
一家子都被王灵镇住了，气场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人在那个环境里，你似乎只能跟着中心人物的心思走，为他怒而颤抖，为他喜而欢欣。等到事情过后，你傻傻反应过来，不服气想我当时干嘛听他的啊，我该怎样怎样，干嘛干嘛。这种事儿，称之为事后诸葛亮。
过堂风一卷，王大终于知道羞恼，继阿枝之后，又是一声惊呼，跑回屋子穿衣服去了。
王阿爹左右看看，这个家是要分崩离析啊！“行了，闹也闹了，你大哥也吃了教训，闹够了就回来吧，别说那些赌气话。”
“当家的，就这么放过这个小兔崽子？”王阿娘难以置信问道。
王灵冷哼一声，“瞧，有人比我更不情愿呢！”
“有人是谁？那是你娘？你从哪儿学的这吊儿郎当架势，连父母都不要了，谁还敢要你？”王阿爹沉声问道，他算是看出来了，王灵这是豁出去了！他们又不是高门大户的郎君，还讲究名声。市井人家，喝酒骂爹打老娘的癞子多了，难道都叫官府都抓他们杀头去？可见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王灵豁出去了，不怕不孝罪名加身，不在乎这条命了，王家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王灵嗤笑一声，比了个请的手势，让王阿爹尽管出招，他等着。
“你闭嘴！”王阿爹叱骂一句，老妻真是分不清状况，现在是放狠话的时候吗？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们当场就要失去两个儿子。有了他们的坏榜样，王四是个有样学样的，王大也不一定能靠得住。
总结起来，规矩是不能坏的。就算内里打成烂狗头，表面也必须是相亲相爱一家子。
“说吧，你想怎么样？”王阿爹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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