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

　　食指断断续续的敲击着膝盖，已经晚上十点了，雷诺很想打断父亲的长篇大论，好赶回房间陪菲尔德。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他爸格外有兴致，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丹佛少将曾经也是驰骋沙场的一员大将，立过不少战功，眼看着马上要升到上将的位置，却主动退了下来，离开前线去军部做了军事顾问。
　　外面很多传闻，有的说他是给后辈留空间，也有的说是为了让他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还有的认为他之前受过的伤痛不支持他在一线拼命，殊不知他离开的原因却简单的让人无法接受。
　　丹佛当年给部队提交了申请，理由是孩子们都大了，常年不回家，自己要辞职回家陪夫人。当年，这在军部上层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有很多主战派的将领，坚决不同意他离开，怎么说也是一大主要战斗力，怎么能说走就走，而且理由还那么的牵强。
　　但他要走又没人拦得住，最后只得达成协议，丹佛退居后方，作为军事顾问，提供技术和智力支持，而原本准备对他进行升职的决议也取消了，并且降职为少将。
　　很显然，军衔什么的对于丹佛来说狗屁不是，在他心里天大地大，夫人最大，战场上厮杀的活计，就让给后辈们好了，自己要好好陪夫人安度晚年。
　　但是，没有奔赴一线，不代表丹佛就此与军队断了联系，他隔三差五还经常出个差，去各大军营看看，不方便出门的时候，也经常电话联系他原来的战友以及部下们。所以，尽管身不在军营，丹佛少将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这不，儿子一回来就聊的收不住了。
　　直到十点半，艾尔莎催促了，他才老实的闭嘴上楼休息。雷诺也迫不及待的回房间，灯还亮着，轻轻推开门，发现菲尔德还没睡。
　　“干嘛呢，还不睡？”关上门走近，菲尔德坐在地上，她四周散落了一地的资料，雷诺顺手捡起扔在一旁的卷宗袋，“你在做上校给你布置的作业？”
　　“…嗯。”认真的看着手里的资料。
　　“…先睡吧，明天再说。”看样子今晚肯定做不完。
　　“…嗯。”依旧看着材料。
　　“…”居然无视自己。
　　“…哎，你干嘛！”手中的材料被抽走。
　　“睡觉！”雷诺开始收捡四散的材料。
　　“我就差一点点了，”菲不死心，抱着雷诺的大腿不让他收拾，“两分钟，就两分钟！”
　　“不行！”还敢讨价还价，“现在去洗澡！”
　　敌不过雷诺的精神威压，菲只好起身，不情愿的走进浴室。思路被打断的感觉真的很糟，她任由花洒的水浇透全身，要抹沐浴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忘了脱。压住不满的情绪，快速的冲完，出去之后却发现雷诺又不见了，连同她的家庭作业。
　　菲尔德表示自己很生气，再也不要等他回来，气鼓鼓的躺倒在床，拉过被子蒙住头睡觉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门再次被打开，雷诺闪身进屋，轻轻碰上门锁，房间的灯还亮着，就看见床上一坨凸起。他悄悄的坐到床边，把被子拉开，发现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真是的，也不怕缺氧。
　　雷诺关掉灯，钻进被窝，把菲尔德圈在自己怀里，盖好被子，在她甜甜的信息素里慢慢进入梦乡。他昨天就是这样，去客房冲完澡，在门外等她睡着，然后进屋抱着她一起睡，等到了早上，先醒过来，帮她定好闹钟再离开。
　　不过，他也不怕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是在他家，何况菲尔德在这方面似乎很迟钝，这样就更方便了他吃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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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依旧是射击训练，菲尔德迅速打完15发子弹，然后对着面前放着的六把不同型号的手枪，开始组装练习。丽萨仍然和射击姿势作斗争，不过比昨天有进步，她没有脱靶，甚至还打出了一个7.8环。
　　雷诺对此也表示认可，毕竟丽萨的学习速度，才是正常的向导该有的，像菲尔德那种，不需要指导就能自己完成拆卸组装的能力，只让他感觉自己会越教越力不从心。
　　其实，要说菲尔德也不怎么在状态，但由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完成着自己的任务，所以另外两人也没察觉出异样。直到吃午饭，雷诺才发现，她好像一上午都没怎么说话，午饭也吃的心不在焉。
　　期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比如一直在教丽萨射击，正想吃完饭问问她的，就看见菲拿着勺子看着餐盘在发呆。
　　拿勺子敲了敲她的盘子，“你在干嘛？”雷诺的询问，把菲拉回现实，“额，想事情。”
　　“吃完饭再想来得及吗？”雷诺还保持着耐心。
　　“不知道…”菲依旧沉浸在思考之中，没理会身旁即将爆发的某人。
　　“别一个人闷头想，有事情你可以跟雷诺商量着来。”艾尔莎见状插入话题解围，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跟他爸一个德行，粗枝大叶，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性子又急躁，这种时候就需要长辈帮忙。
　　“嗯…我在想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菲依旧没放弃思考，只分出一点精力回答艾尔莎。
　　“…”对上母亲质询的目光，雷诺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艾尔莎：你是不是给她太多压力了，这样不好…
　　雷诺：妈，我没有…（我还帮她减压来着…）
　　那边艾尔莎还在责备自己的儿子，这边菲尔德已经思考不下去了，她很不习惯想事情的时候被打断，因为大脑中要联结的碎片太多，而且有些信息还是缺损的。算了，先吃饭，吃完才有力气继续想。菲尔德重新投入到食物的海洋，狼吞虎咽起来。
　　要说诺德给菲布置的作业，并不是随便的一份卷案，昨天晚上她打开看到目录页，就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上面全是有关敌军“霍克尔对哨兵导弹”的相关信息，包括敌军首次投入使用该导弹，以及每场出现过该导弹的战役的信息。
　　尽管没上过战场，菲很清楚这种微型导弹的威力，以及它对战况的影响力，可能这个也是老师正面临的难题，把它列为自己的家庭作业，不仅是对自己的信任，也表明情况的紧急。
　　所以，菲决定要认真完成这份家庭作业，昨晚雷诺打断她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对全部资料的梳理，在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框架，但是碍于老师给的很多信息并不完善，所以她一直没办法把拼图拼完整。
　　吃过午饭，雷诺看她仍不在状态，就把卷案还给了她，好让她下午继续完成。菲尔德接过，还不忘说声谢谢，然后若有所思的离开，看着她的背影，雷诺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菲招呼也没打，转身就去找他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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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林斯家有两个书房，一个是会客用的，也就是昨天雷诺带他们去的那个，另一个则是丹佛的藏书阁，他经常会在午饭过后去那里坐坐。
　　今天，他前脚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丹佛说着往烟斗里塞满烟丝。
　　“少将您好，我有点事情想请教您…”门打开一条缝，探出来一个金色的脑袋，菲怯生生的问道。
　　“嗯，进来说。”丹佛放下烟斗，示意她进来。
　　得到首肯，菲走进书房带上门，怀里还抱着那份作业。
　　“少将，这是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菲说着双手将案卷递给丹佛，“我现在大概有一个想法，但是感觉很多细节拼不起来…”她希望能在少将这里找到剩下的线索，毕竟少将参加过实战，阅历丰富。
　　她也不是没想过找雷诺商量，但是想法一出就被否定了，菲还记得雷诺的战友就是被这种导弹袭击的，她不想揭他的伤疤，于是偷偷过来向他父亲请教。
　　“嗯，说说你的想法。”丹佛扫了一眼目录，心想诺德可真会给自己徒弟出难题，不过他也很好奇，菲尔德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菲点头，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
　　案卷里有每场战役的详细资料，菲先是把与导弹相关的所有信息抽离出来，对其进行归纳整理，并主要挑出三个方面的信息，来佐证自己的猜测。
　　首先，中弹人数，不论战役规模如何，导弹袭击的伤亡人数趋于稳定，而且有上限。其次，伤亡情况，伤者以哨兵为主，鲜少有向导伤亡的情况，同时死亡人数较少,尤其当场致死的也很少，经分析该现象并非导弹威力不足导致。然后，是结合战事地图绘制的爆炸点分布图，若将其看作散点图，则导弹引爆的地点基本围绕一条弧线左右波动。
　　以上信息可得出以下结论：该导弹是由某一个向导操控，并实施精准打击的。
　　说完这一结论，菲尔德担心少将不理解，又进一步解释:
　　第一，伤者以哨兵为主，说明导弹可以选择攻击对象，并实施精准的打击，可推测出其由向导控制；第二，若导弹由多个向导操作，则中弹人数不会有太大限制，每场战役的伤亡人数趋于稳定，说明两点，一是向导能力有限，二是有硬性规定，但战场上一般不会设置上限，打击当然多多益善，所以能进行操控的向导人数很少；第三，爆炸点基本围绕一条弧线分布，表明了导弹的全部可攻击范围，很可能成圆形，因此只有一名向导操控的可能性更大。
　　一口气说完，菲尔德才停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思路流畅的感觉真好，有人能分享自己的想法真好。
　　听她讲完，丹佛看着手中的资料，沉默了有一分钟，缓缓开口，“如果你是领军的将领，你会怎么做，你要用什么手段验证自己的想法？”严肃的目光，期待着菲尔德给出她的答案。
　　验证方法，菲不是没想过，或者说她一个早上在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验证自己的观点。稍事停顿，她说道：“验证方法倒不难，就是给上战场的每一位哨兵配一位随行向导，不要求该向导的级别，也不要求他们彼此建立链接，但向导必须和哨兵保持很近的距离。”
　　“嗯，说说你的理由。”丹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根据之前的结论，我们大致可以假定，操控导弹的只有一名向导，然而，”菲尔德从丹佛手中的材料里抽出一小叠，指着上面的一系列名单说道：“我翻阅了帝国情报部门截获的，关于敌军参战明细的报告，里面有记载每场战役敌军中位及以上向导的名单，没有一直在册的人。如果情报没有问题，那么很可能，这名向导的级别较低，而且一直扮演着一个小角色，就是，作用很大但并不受重视。”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的作战态度并不积极，如果他有充分的晋升空间，那他肯定会竭尽所能的打击敌人。但事实并非如此，该导弹加入战争之后，尽管给我军造成很大困扰，但不足以颠覆局势。同时，我猜测他每场战役的打击上限，很可能是上级给他规定的下线，因为在战场上，最有效的打击是针对向导的，但他的攻击集中在哨兵身上，而且并非致命，这说明他主观上不愿意伤害他人，这种想法只会出现在不成熟的新兵身上。”
　　“嗯，然后？”
　　“然后，就是验证方法，既然他不愿意流血，而且不愿意伤害和自己一样的向导，那么就给所有上场的哨兵随身配一名向导，如果这样可以降低他打击的精准性，或者减少伤亡人数，那么就说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这样剩下的任务就很明确了，那就是找到他控制导弹的方法。”
　　菲尔德解释完毕，等待丹佛的答复，她对于自己的观点还是比较笃定的，尽管没有确认，她就是隐隐有种感觉。在理清对方的进攻模式和作战态度之后，她就觉得这个人跟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在某方面有远超他人的天赋，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导弹只能由他一人操控，因为这是他的专长，别人根本没办法学习模仿。还比如稚嫩的作战思维，不愿意伤害他人，很可能他跟自己一样对“不战而屈人之兵”抱有极大的幻想。
　　总之，她没有告诉丹佛的就是这种相似感，不过她想不到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真的会和他对阵，甚至对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拿着手里的资料又继续看了良久，丹佛才放下，揉揉眉心，沉吟半晌，终于做出决定。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首先，他肯定了菲的努力，“验证方法还有待改进，不过，”抬头看着还站在一旁的菲尔德，“我可以给你提供更详细的资料…”
　　“真的！”太好了，正愁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呢。
　　“嗯，但是，我要求你在三天内得出结果，可以做到吗？”
　　“当然没问题！”只要有更进一步的资料就不愁得不出结论。
　　“嗯，你在这儿等着。”丹佛起身，走进书房里间的隔间，他取出相关的资料，又是一份厚厚的卷宗。
　　菲尔德倒显得很激动，终于有新的线索了，双手接过，一看封面的目录，足有60多份子项，她连忙打开，抽出最上面的一份，发现里面全部是图片，不禁有些疑惑。
　　“里面的是军部的机密资料，”丹佛坐回躺椅，“那是打扫战场时找到的导弹碎片，”他慢悠悠的将烟斗含在嘴里，说道：“有很多还是从死伤者身上取出来的。”
　　听到这里，不由的心悸，菲尔德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抱着的卷宗有千斤重。
　　“我希望你能找到它的控制方法。”期许的目光落在女孩儿身上，也许是收到诺德的影响，自己也不由得想考验考验她，他有预感自己将在她那里寻得突破。
　　这种导弹从出现，就一直困扰着丹佛，作为军事顾问他也想了很多解决办法，但效果都不很显著，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菲刚才的一番言论，却为他打开了思路。
　　“好的少将，我会尽快得出结论，谢谢您提供的资料。”菲尔德深深鞠过一躬，然后飞快的跑回卧室，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对新资料进行分析了。
　　看着她关门离开，丹佛点上烟斗，抽了几口，又放下了，起身出了书房，让管家通知雷诺，现在跟自己去一趟军部。
　　----
　　深夜，明月高悬，阵阵凉风吹拂着轻薄的窗帘，整栋宅邸一片静谧，除了三楼的一个房间，依旧亮着的灯，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胡乱抓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菲尔德仍沉溺在海量的资料之中，希尔瓦早就熬不住，趴在床上睡着了，只有她还精神满满的在大幅的图纸上写写画画。雷诺的整个房间的地上，都摆满了一叠叠的图片资料，尽管看起来很乱，却都按照一定规律分类放着。菲时而起身跨过障碍，寻找自己要的信息，时而跪在地上画着草图，摸着下巴认真思考。
　　大脑不知疲倦的高速运转，终于经过一个晚上的不懈努力，菲在第二天上午六点左右得出了她的结论。活动活动咔咔作响的颈椎，她疲惫的站起身，抱起地上散落的一卷卷图纸，准备向少将汇报自己的分析结果。而刚一打开门，就碰上了雷诺，他父亲跟着他身后，两人是今早才回来的。
　　一见到雷诺，菲尔德就傻眼了，自己昨晚一夜没睡，被他发现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雷诺刚想开口问她怎么起这么早，转眼看见她怀里抱的一大堆图纸，怒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你晚上几点睡的？”
　　“…”菲心虚的要命，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感觉周身的气压骤降。
　　“一晚上没睡吧…”低沉的声音，充分表达了雷诺强烈不满的情绪。
　　“额…那个，”菲尔德向雷诺身后的少将投去求助的目光，“少将，…”
　　雷诺正想发作，就被他父亲的精神压压了回去，“直接说结果。”
　　“嗯！”菲尽量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述了自己一个晚上的结论，“我猜测那名向导应该是利用了自己的精灵，对导弹进行的控制。”
　　雷诺听得一头雾水，丹佛也皱起眉头，这个结论似乎有点儿太唐突。菲表示自己能理解，毕竟是自己想了一个晚上得出来的结论，还是稍微解释一下比较好。
　　“我复原了完整的结构图，发现导弹内并不存在任何电子控制装置，然而其内部却有一个椭圆形空腔，大概占导弹体积的十分之一，对于如此精密的微型导弹来说，不会存在无用的空间。”
　　菲解释着，看丹佛少将点头表示能理解这一点，她又继续道：“在较早投入使用的导弹中，我发现这个空腔内壁有一层类似棉绸的包裹物，应该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而放置的。而对于向导来说，我认为最亲密也最值得保护的，无外乎他的精灵，”说到这里，菲尔德停了下来，等少将跟上自己的思维，才接着说：“我推测这个向导的精灵，应该类似于蚁后或者蜂后，可以对其生产出的幼体进行远距离共鸣，从而实现对导弹的操纵，那个椭圆形空腔的设计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说完整个走廊里的空气都是安静的，一时间接到这种独特的想法，丹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感受到儿子的精神压，才回过神点头让菲尔德去休息。
　　一把拿走菲抱在怀里的图纸，雷诺把菲赶到床上去休息，在她爬上床之后，迅速建立起精神屏障，把她连同床整个罩住。居然敢熬通宵！她这是准备过劳死吗？自己不在家简直无法无天了！
　　雷诺气愤的把图纸塞到他父亲手里，然后又花了一分钟把房间里的相关资料全部清理出去。父亲简直太过分了，这可是他的向导，怎么能让她熬夜分析资料。肚子里窝着火，雷诺决定等菲醒了要给她立下规矩，不准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和他父亲说话！晚上十点半以后必须上床睡觉！
　　再说菲尔德，躺在床上还回想着刚刚雷诺生气的样子，默默给自己点好小蜡烛，等她睡醒估计会被好一通数落，然而很快，大脑就放缓了思考，整个人瞬间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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