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锲子
“堵死城门！不要放一个倭寇进来！”
城墙未破，城门还未倒，尚有一息可存。
尤将军指挥士兵分成两拨，城楼下的防御城门，城墙被冲击塌了，立即有士兵堵上，起火了运水灭火，穿军服的，没穿军服的，拼死都要守住最后这一道防线。
城楼上的士兵们倒药、装药、装火绳，点火绳，扣动扳机发射，万人众的倭寇犹如野兽一般密密麻麻地在下首冲击冲撞，死了一批又一批。
配备鸟铳的明军弹药用尽上弓箭，弓箭用完用石块，竟也阻得倭贼寸步难行。
“抗住！多守一刻钟，我们的亲人就能多逃走一个！都给我守住了！”
射进来火箭和子弹打穿了房屋，熊熊烈火烧起来，却也无暇顾及，城楼上时不时掉下尸体，有爬上来的倭贼，也有被射中的明兵……
死尸砸在脚边，王小青仰头看着已经被冲撞得千疮百孔的城墙，紧了紧手心，立马扔了竹棍，捡了散落在地上的弓箭和石块就往城楼上搬。
梁铮跟在他后头，上上下下数百趟，直至真正的弹尽粮绝，所有的士兵都拿起了长刀。
城门被撞得摇摇晃晃，廊上的土坯一块一块落下来，眼看就要被踏成碎末了。
天色要黑不黑，距离狼烟燃起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尤将军被火铳打中了右肩，鲜血染红了铠甲，虎目中尽是向死而生的决绝和战意，握着长刀沉着命令道，“倭贼有近三百骑兵，入城后先砍马腿！”
“是！”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兵甲，与子偕作！
王小青握着红缨枪站得笔直，双目中燃烧着火苗，能杀敌万千似的。
尤金朝王小青大声命令道，“跑，能跑多远算多远！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在这只会添乱，快走，长大了有了力气，一样杀倭寇！一样给亲人，给父老乡亲们报仇！快走！”
王小青是个懂事孩子，张了张嘴没再添乱，将手里红缨枪交给一个赤手空拳的士兵，叫上梁铮，转身便往后头跑，跑出十步不到，看见军旗坠落，一个士兵抱着旗杆正从城楼上往下摔，立刻拐弯朝那边冲了过去，嘶声大喊道，“二狗子！救人！”
梁铮从原地朝那个坠落的士兵弹射出去，旁边有一团白亦冲过来，与梁铮落到一处，一白一黄两只狗的背部接住了士兵，好歹去了些冲势，这样紧迫的时候，大概没有人能感觉得到疼痛。
红底黑字的大旗上缓缓跌落，士兵浓眉大眼，有一双好看明亮的眼睛，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抱着军旗，被射中了喉咙，口中鲜血咕噜咕噜往外冒，看着王小青，眼里似是有话要说。
旗在城在，旗倒城亡。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王小青伸出手，大声道，“把旗帜交给我！我插去城楼上！我行的！”
士兵几不可觉地点点头，松了手，王小青扛过旗帜，旗帜重量不轻，压得王小青喘气打跌，但还是爬起来飞快地往城楼上跑去，险险避开射进来的弓箭，站在了角楼上。
角楼里烧着火盆，晚风烈烈，吹动旗帜迎风招展，在对面一众黑旗的衬托下，格外地鲜红瞩目。
旗座已经被炸得连渣都不剩了，王小青抱着旗帜站着，脊背挺得笔直，透过墙栏看着下首的倭贼，朝梁铮大喊道，“我将来练了武，一定当一名戚家军！跟着戚将军一起打倭贼！”
王小青喊得中气十足信心满满，在厮杀声和枪林箭雨中十分响亮，梁铮偶尔能替王小青挡开箭矢和子弹，有时候不能，军旗是标杆，承接的火力大概是其它士兵的两倍有余。
王小青紧紧抱着旗帜，靠在角楼的墙上，朝梁铮大声问道，“我有没有帮上忙。”
梁铮朝王小青汪了一声，那只白狗亦跟了上来，间或帮她和王小青挡过一些箭矢，梁铮看它有灵性，不吵不闹不坏事，便也没怎么在意，随它了。
旗帜是军心，插在仙游城楼的最高处，烈烈招展，近处的士兵看见了，军心不散能奋勇杀敌，远行的子民士兵们看见了，能安心且有力气逃亡赶路。
夜色渐渐黑了下来，唯有火盆映衬下的旗帜鲜红明亮。
小身体上插了两支箭，喘气都带血，梁铮静静看着他，左右都得死，绝不跪地求饶，是这里每一个士兵的骨气和选择。
狗的视神经和人不同，光线暗下来后梁铮看到听到的都比寻常人多，因此她亲眼看着下面的三百明军，是如何用血肉之躯和近七千倭贼肉搏的。
也亲眼看着倭贼是如何在明军的尸体上插刀疯捅，用撒尿碎尸来侮辱泄愤的。
城门前血流满地，染红长街。
尤将军身为主帅，自然是死得最惨的那一个。
梁铮回头朝王小青看去，小孩背靠着墙，穿透的箭尖卡在墙缝里，将他钉在了墙上，臂弯里还抱着旗杆，军旗屹立不倒，人已经彻底没气了。
有倭人大声咒骂着爬上了城墙，冲着这一杆让他们难堪的旗帜大步奔过来。
梁铮最后看了王小青一眼，沿着墙角往下走，听到角楼的叱骂和分尸剁肉的声音也没回头，径直跳到临街的屋顶上，寻了一户人家，在屋脊后头隐蔽起来，大概是同类相吸，那只白狗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梁铮没理会。
城破不是噩梦的尽头，而是噩梦的开端。
烧杀掳掠才是倭寇真正的目的，几个倭寇探查回来后，数千的倭寇被分成几队，大概是要扫荡仙游附近的城镇村落，大部队并没有在仙游镇过多停留，分批分次的撤出了仙游镇，只留下十几人负责搜刮物资。
鸡鸭鹅米粮自不必说，锅碗瓢盆也一样不放过，进了些富户人家，洗澡的澡盆，白瓷瓶，丝质的床帐窗幔，被褥衣衫，能扯走的便扯走，扯不走的譬如漂亮的雕花窗，瓦当，假山园林，一把火烧干净了事。
惨叫声划过夜空，梁铮自屋檐上直起来一些，远远看见是一个老人被揪了出来，刚叫了两声就彻底没了声，被三五个倭贼捅死了。
另两个倭寇手里抓着一个女子，女子白色的生麻衣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扎眼，梁铮没学过日语，但看那几个倭贼兴奋的淫[笑声，在女子身上探来探去的手和当街解衣的动作，便知是什么恶心的事了。
女子欲求死却不能，咒骂哭喊伴着咳喘声饱含绝望和恐惧，却只换来更放肆的大笑声，六七人一窝蜂地催促推攘争抢，走到梁铮蜗居的这一处房舍下，终于分出了先后来。
倭寇和倭贼，滨海而居的人们从来不把这两者称呼为人，提起来就让人反胃。
粱铮自屋顶俯冲而下，撞过去在那倭贼的身上抓了一把，滚落在地又飞快地站直了，几乎是同时，那只白狗也跟了下来，力道更狠更准，直接将一个倭寇的脖子咬烂了，吐出一口皮肉来，鲜血染红了了白毛，目光凌厉如剑，仿佛山间的银狼，怵得对面的倭贼不住往后趔趄。
粱铮前爪着地，对着这五人不紧不慢地踱步，龇牙咧嘴，听着这能穿刺人耳膜的惨叫声，心里比方才舒服多了。
剩下的倭贼相互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壮了胆子，提刀上来砍，梁铮与白狗战绩颇丰，咬死一人后其余三个也连滚带爬咒骂着跑远了。
城里还有四五十个倭贼，且手里还有火器，梁铮知道不是对手，匍匐在地上的女子抬起一张清丽满是泪痕的脸，伸手抚了抚梁铮受伤冒血的腹部，嘴唇抖动，说了声谢谢，伸手捡了地上的短刀，短刀锋利，她又存了必死之心，立刻血流如注，倒在一边了，气绝了。
梁铮也不太好，肚子上中了火铳，水龙头一样冒血，很快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了，鲜血染红了石阶。
梁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死了，若是没死，她眼皮意识都很沉浑浑噩噩的，若是死了，却又还能看面面前有个人影，听到规律且悠长的叮声，像清晨草地，牛脖子上被风吹过的摇铃，又像是古老的摆钟，悠闲又自在。
若是勾魂使者，长得也太俊美了些，若是招魂曲，也太催眠了些。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